“做鬼?”叶锦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嘲讽,“你也配?”
一个眼神。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叶锦策身后的秦盛动了!快如鬼魅!络腮胡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便传来一阵被铁钳夹碎般的剧痛!他惨叫一声,鬼头大刀脱手坠地。紧接着,秦盛蒲扇般的大手精准地扣住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腕,猛地一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络腮胡杀猪般的惨嚎冲破屋顶,盖过了楼下说书的激昂。但这仅仅是开始。秦盛面无表情,动作精准而冷酷,如同拆解一件没有生命的零件。他抓住络腮胡一根根粗壮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向后掰去!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骨节断裂声,伴随着络腮胡不成人调的凄厉哀嚎,在死寂的雅间内反复回荡,令人头皮发麻,胃里翻腾。他庞大的身躯像被抽了骨头的癞皮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浑身筛糠般抖动,鼻涕眼泪糊满了络腮胡,只剩下断续的、不成句的呜咽:“饶……饶命……爹……爷爷……求您……”
胖瘦两个小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双腿间一股骚热弥漫开。想跑,可那扇洞开的门,此刻在他们眼中却如同地狱的入口,门外秦盛带来的侍卫如同铁塔般堵死了去路。
“扑通!”
那胖小弟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咚咚”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抖得变了调:“国公爷!国公爷饶命啊!小的……小的就是个传话的!屁!小的就是个屁!您就当放了个屁,饶了小的吧!”
死亡的恐惧彻底压垮了他。来之前,头目给他们打气,说要给这京城来的大官一个下马威。来之后,这大官轻描淡写就给他们上了一课什么叫人间地狱。
叶锦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那抖成一团的胖子身上。胖子瞬间噤若寒蝉。
“说。”一个字,重若千钧。
“是……是……”胖子哆嗦着,眼神惊恐地瞥向地上打滚哀嚎的络腮胡,后者早已疼得神志不清。旁边那个瘦得像竹竿的小弟求生欲爆发,抢先一步磕头如捣蒜:“上头……上头让传话!让您……让您全家赶紧收拾包袱,跟着钦差大人回您的京城去!万福县这摊子浑水,您别蹚了!牢里抓的那几个……赶紧放喽!国公爷!句句属实啊!都是他们逼我说的!我……我家里老娘快饿死了,实在没法子才……”
落草为寇?叶锦策心中冷笑,线索瞬间清晰。他给了秦盛一个眼神。重点,搜山!
至于眼前这三个废物……不过是幕后之人随手抛出来试探、牺牲的卒子。榨不出多少油水。
“对对对!”胖子小弟见叶锦策没立刻发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嚎着攀扯,“国公爷!您是青天大老爷!您救苦救难!小的……小的还受过您的恩!那年发大水,要不是您带兵扒开泄洪口,我们村就全完了!我娘……我娘就是那时候被救出来的!您是大好人啊!”他试图唤起叶锦策的仁慈。
叶锦策的目光终于凝在他涕泪横流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冰冷嘲讽。“我救过你娘?”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胖子的心窝,“你们绑了我女儿。”
他微微倾身,盯着胖子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那你还不如,就死在那场洪水里。”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胖子头顶!救命之恩,反手绑架恩人之女!巨大的羞耻、愧疚和良心的鞭挞瞬间将他击垮!他脸上血色褪尽,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猛地用头狠狠撞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哭嚎着彻底崩溃:“不是我!真不是我干的啊!是谷县令!谷县令虽被您关着,可外面还有人替他卖命!我们老大的亲弟弟也在牢里攥着呢!这才……这才猪油蒙了心!可大小姐藏哪儿……小的真不知道啊!国公爷!您发发慈悲!让我干什么都行!就当……就当我还您救我娘的命!求您了!”他语无伦次,悔恨和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旁边的瘦小弟也被这巨大的情绪冲击感染,跟着磕头:“我也还!我爹娘也是那年被您救的!求您给条活路!”
叶锦策看着眼前这两个崩溃痛哭、良心被撕扯得鲜血淋漓的绑匪,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算计。他坐直身体,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冷峻。
“起来。”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胖瘦两人如蒙大赦,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垂手而立,如同待宰的羔羊,再不敢看地上哀嚎的络腮胡一眼。
“准你们戴罪立功。”叶锦策的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把你们知道的,谷县令的内应,山里的窝点,所有细节,一字不漏吐干净。若有半句虚言……”他目光扫过络腮胡血肉模糊的手指和地上的鬼头大刀,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不敢!绝对不敢!”胖瘦两人异口同声,指天发誓,“谢国公爷大恩!我们全说!全说!”
一盏茶后,雅间内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和胖瘦二人急切而混乱的供述声。虽然依旧无法锁定苏佩兰的具体位置,但范围已急剧缩小至几处险峻的山坳。一个计划在叶锦策心中迅速成型。
他打断两人的絮叨,冷声吩咐:“把他脑袋砍了,你们带回去复命。就说……”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本国公答应了。后天午时,城外乱石坡,放人。”
胖瘦二人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络腮胡,吓得一哆嗦,却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声应下。
叶锦策起身,玄色大氅带起一阵冷风,大步走出这间充满血腥和绝望的雅间。秦盛紧随其后,脸上带着一丝疑虑,压低声音:“爷,真就这么把那几个狗官放了?万一他们趁机跑了……”
一直沉默如同背景板的屠管家,突然抬手,“啪”地一声脆响,一巴掌拍在秦盛后脑勺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蠢!”屠管家翻了个白眼,那张总是笑眯眯的圆脸上此刻闪烁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精光,“裘老头那儿,不是有那种……吃了跑得快,不回来求着要解药就肠穿肚烂的好东西么?拌进他们牢饭里!让他们跑!跑得越远,回来跪得越快!”他搓了搓手指,仿佛在掂量着毒药的分量。
秦盛捂着后脑勺,眼睛却猛地一亮,一拍大腿:“嘿!高!实在是高!老屠,还得是你!”
叶锦策脚步未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对身后屠管家的“妙计”不置可否,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照屠管家说的办。后天放人。”身影已消失在楼梯拐角。
屠管家冲着秦盛得意地挑了挑稀疏的眉毛,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叶锦策踏进国公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时,身上还裹挟着万福县傍晚萧瑟的寒意。府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重的阴霾。他脚步没停,径直走向内院妻子惯常在的小花厅。苏翠娥果然在那里,手里无意识地揉着一方帕子,眼巴巴望着门口,一见他身影,立刻像被惊醒般站起身。
“夫君!”她快步迎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外头……外头怎么样了?可有……可有佩兰的消息?”她的目光紧紧锁着丈夫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里面混杂着恐惧、期盼,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自私。
叶锦策握住她冰凉的手,引她坐下,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翠娥,眼下,只有一条路。”
苏翠娥的心猛地一沉,攥紧了他的手指。
“放人。”叶锦策的声音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换佩兰回来。”
沉默像冰水一样在花厅里蔓延开。苏翠娥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良久,才像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那……那你的名声怎么办?万福县的百姓……他们……”她说不下去了,那些期盼的目光,那些将国公府视为救星的依赖,此刻都成了烧灼她良心的炭火。
“名声?”叶锦策扯了扯嘴角,一个没有温度的笑,“骂就骂吧。至于百姓……”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事到如今,顾不得了。”
苏翠娥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爆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光,那是一种母兽护崽时才会有的决绝光芒。“好!放人!”她语速快得像怕自己反悔,“就说是我!是我收了那些人的银子,是我偷偷把人放跑的!就说我苏翠娥享惯了京城的富贵,受不住万福县这穷乡僻壤的苦日子,是我闹着要回京城!不管你怎么说,把错都推到我头上!只要你和孩子们好好的!我只要我的佩兰回来!”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只是一个自私的娘亲,她做不到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拿自己女儿的命去换。
叶锦策看着她眼中交织的痛苦与坚定,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颤抖的身子揽进怀里。她的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温热的眼泪很快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自有安排,你安心等着佩兰回家。”
至于那些铺天盖地的唾骂?他闭了闭眼,没关系。只要佩兰平安,只要这盘棋走到最后一步,真相总会大白。
国公府大小姐失踪的消息,终究像被捅破的蜂窝,再也捂不住。万福县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各种离奇惊悚的揣测。谣言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疯狂滋长,缠绕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上。
就在这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最盛之时,国公府的动作更是彻底击碎了万福县百姓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泡沫。
先是府里的管事带着人,急匆匆地将万福县城内几处位置极好的铺面、宅子挂上了“急售”的牌子,价格低得令人咋舌,几乎是白送。紧接着,一辆辆沉重的马车开始频繁进出国公府的后门,府里值钱的家当、箱笼被络绎不绝地抬上车辕,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方向明确地指向京城。
这逃难似的景象,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每一个翘首期盼的万福县人头上。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得更快更狠:女子救助站里那些刚看到点活路的妇人被告知,国公府的接济断了;育婴堂里嗷嗷待哺的弃婴,善堂里无依无靠的老弱病残,都收到了同样的通知——国公府,彻底撒手不管了!
最后那点支撑着人心的支柱,轰然倒塌。郭县令趾高气扬、重新走马上任的锣鼓声,更是将这绝望推向了顶峰。
万福县的天,塌了。
“国公爷!夫人!求求你们了!别走啊!”
“不能丢下我们啊!没有你们,我们活不下去啊!”
“大小姐……求求你们想想办法……”
国公府那两扇紧闭的、象征着最后希望与庇护的朱漆大门前,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人。大多是女子,她们面容枯槁,眼神绝望,一声声泣血的哀求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又被无情地弹回,消散在初冬凛冽的空气里,得不到一丝回应。
希望一旦被点燃,再骤然掐灭,那种痛苦远甚于从未见过光亮。绝望迅速发酵,扭曲成了刻骨的怨恨。国公府,叶锦策,苏翠娥……这些曾经被奉若神明、感恩戴德的名字,此刻在许多人心里,已成了背信弃义、见死不救的仇寇!
腐烂的菜叶、臭气熏天的鸡蛋、僵直的死老鼠,开始不分昼夜地出现在国公府门口,在台阶上、门环上留下污秽的痕迹。有一次,一个血淋淋、被剥了皮的猫尸,甚至被精准地扔进了国公府的前院,那血腥残忍的景象,让苏蝉衣当场尖叫出声。
“混蛋!一群忘恩负义的混蛋!当初是谁救了你们?!”苏蝉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紧闭的大门跳脚怒骂,可回应她的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充满恶意的哄笑和更响亮的咒骂。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跺着脚,小脸涨得通红,眼里憋满了屈辱的泪水。
第四天的深夜,寒意刺骨。叶锦策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灯。他刚放下手中一份染着暗红印记的密报,门外便传来亲卫元宝刻意压低的禀报:“爷,舒公子带人在外面,一直守着。”
叶锦策眼中锐光一闪,没有丝毫意外。他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玄色大氅,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厚重的府门拉开一条缝,门外清冷的月光下,舒闲庭带着几个舒家心腹家丁,如同几尊沉默的石像杵在寒风里,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疲惫和焦灼。
“岳父!”舒闲庭见叶锦策出来,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嘶哑。
叶锦策的目光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他身后那些家丁身上扫过,没有斥责,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沉声道:“人找到了。想去,就跟上。”说罢,不再看他,翻身上马,率先冲入沉沉的夜色。
舒闲庭心头剧震,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让他站立不稳。找到了!他踉跄着扑向自己的马,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狠狠一夹马腹,死死咬住前面那个疾驰的玄色背影。
山路崎岖,马蹄踏碎枯枝败叶的声响在死寂的山林间格外惊心。越往深处,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便越浓重刺鼻。当叶锦策猛地勒住马缰时,眼前山坳里的景象让随后赶到的舒闲庭瞳孔骤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上,横七竖八倒伏着十几具尸体,死状各异,鲜血浸透了深秋的落叶和泥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几处刀剑劈砍的痕迹深深印在树干上,无声诉说着不久前这里爆发的惨烈搏杀。
空地边缘,一个隐蔽的山洞入口前,秦盛和另一个护卫九全背靠着背坐在地上,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秦盛一条手臂软软垂着,显然已折断,九全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汩汩冒着血泡。两人都只剩一口气强撑着,眼神死死盯着洞口方向。
洞口,一个纤细却异常挺拔的身影挡在那里。是郦虹。她单手握着一把卷了刃、沾满粘稠血浆的长刀,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肩膀处衣衫破碎,一道深长的伤口皮肉翻卷。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溅满了血污,几乎看不清原本清秀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死死盯着洞外的黑暗,身体因脱力和失血微微摇晃,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一步不退!
山洞深处,苏佩兰蜷缩在一块冰冷的岩石后。她瘦得脱了形,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嘴唇干裂出血,裹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粗布外袍,显得更弱不禁风。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带血的短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