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绝对不行!”如今已经是楚家四老爷的楚临海压低了声音,却更显出了些气急败坏的怒气来。“怎么不行?”杨姨娘自从‘儿媳妇’进了门,也不用常去裴氏那里伺候了,侯府待人从来都很宽厚,她养尊处优了几年,倒越发把自己当个夫人了。此时她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大声道:“小孩子夭折的多着嘞!那边的夫人又给的是万无一失的东西,你怕什么?”
楚临海惊得要跳起来:“娘,你小声些!”
私底下,儿子儿媳妇还不是要叫自己一声‘娘’。杨姨娘有些得意,又有些酸,觉得偷偷摸摸的,半辈子了,可真是憋屈!
“哼,楚临海,你究竟是怕还是舍不得?”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四夫人祝氏讥讽地看着他,楚临海有点委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又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妻子总是会时不时地用这种眼神打量自己,好像带着鄙夷似的,过去他那让人羡慕的婚后生活也渐渐消失了。
楚临海对自己的妻子还是感情很深的,所以这种变化太突然、太无法掌控,让他感觉挫败:“小瑜,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我才要问你呢,你究竟为什么不同意咱们这么做?”祝氏分毫不让,同他互相怒瞪着。
楚临海挺直了脊背:“那是三哥的儿子!我怎么能害他?”
“哼!”又是一声不屑的冷嗤:“是楚临峦的儿子,那又能怎么样?之前传言说他重伤,满府还都是不相信的,如今西廷右翼侯的大军咄咄逼进,咱们大奕节节败退,你又如何说?如果不是振国大将军真的身受重伤,以他无败的战绩,能让西廷人这么猖獗?”
楚临海眉头纠结。
关于三哥的事一环套这一环,渐渐传得沸沸扬扬,压都压不住,他毕竟不是内宅妇人,隐约从这件事中察觉出了不对。
一个西廷人,自称是三哥大营的战俘,竟一路从边关逃到了云州。传言说他有些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念叨着大奕兵王被右翼侯一箭穿心射死了,所以大奕军队一派混乱,逃了近半数的战俘。
可若他真的疯了,如何能远行千里一路散布谣言至云州,若他没疯,为何不回去故土西廷?怎么想,这都是不合理的。
所以多数理智的人,都不相信那人的话。
可如今却不得不信了,若楚临峦没有重伤到连指挥战局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会任由新崛起的西廷右翼侯连连大胜?
“楚临峦都要死了,他这个儿子留在世上也是无父无母。一个两岁的定宁侯?呵,那楚家可真是要大厦将倾了。”祝氏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更何况,楚沐暄究竟是不是楚临峦的儿子还不一定呢,如果是,怎么老太太和老夫人都这般不待见他?”
世家大宅里的秘密很多,但只要你有心,也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秘密。
祝氏冷眼旁观多年,这个猜测绞得她的心都发烫发红了:楚沐暄不是楚临峦的儿子,那又是谁的?陆婉那种标准的闺秀,怎么会做出这种失了妇德的事?
“或者,是你自己舍不得楚沐暄死?”她步步紧逼般直视楚临海:“三年前,给楚知歆送嫁的路上,我们在馆驿住的那一晚,你去哪儿了?”
楚临海听她提起那次,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似的,他眉眼闪躲,支支吾吾很心虚的模样:“我……我没去哪儿啊……”
祝氏心往更深的寒渊沉下去,楚临海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只一次出格的事就让早已习惯掌控这个男人的她无法忍受,她狠狠地道:“是啊,你没去哪儿,你只是去睡了自己的嫂子而已!难怪我一直生不出孩子,你都无所谓,因为没关系啊,你的儿子如今是世子呢!”
楚临海大惊失色,那一晚他喝了酒,也不知那是什么酒,让自己醉得那样沉,只隐约记得和一个女子一夜云雨,这件事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妻子,就是心虚害怕她难过生气。
可……“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是三嫂!”
“怎么不可能?”
那天夜里,楚临海很晚才回来,萎靡香粉气儿中带着浓重的麝味,她很熟悉这样的味道,先是不可置信的愤怒,可立刻她就决定装做没有察觉到,打算慢慢查出那个狐狸精是谁。
第二日,陆婉连面都没露,好像很不舒服似的,她做做样子去看陆婉,发现对方的模样很是古怪,她眼尖地在陆婉高领遮掩的脖颈上发现了一个红印,当时她还疑惑,楚临峦要访友,昨夜不是不曾留宿在馆驿么。
她没有把楚临海与陆婉往一处想,直到去年无意间听行简园的下人偷偷议论,侯爷从来不同夫人在一屋里住,甚至可能都没有圆房,言语中很是怀疑楚沐暄的身份。
经多番试探问询,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渐渐被她确定下来。楚临峦同陆婉,从大婚后那夜就完全不在一个屋住了,陆婉又是在楚临峦离开后查出有孕的,若孩子是楚临峦的,时间可完全对不上!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住了,可越观察越觉得可信,楚沐暄的确不是楚临峦的孩子,这样老太太和裴氏的所有态度就可以解释清楚。
祝氏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在馆驿那晚。那个小杂种,也不该是楚临海的儿子啊!
她好恨,自己生不出孩子,楚临海的妾室生不出孩子,却叫陆婉一次就生了个儿子,那个孩子还是世子……她怎么能不恨?
哼,恐怕老太太和裴氏早就知道那小杂种不是楚临峦亲生的,可圣旨来的那么快,楚沐暄还在陆婉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世子、未来的定宁侯。还能说出真相么,告诉世人陆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楚临峦的骨肉?不仅惹人耻笑,更是欺君。想来这三年她们都该如鲠在喉吧?
祝氏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狠辣,她们狠不下心,就由自己夫妻帮着拔了那根鱼骨好了。
杨氏呆住了,她哪里能想到还有这么个旧风流帐在里面搅和着,如今知道了楚沐暄那个碍眼的死孩子可能是自己儿子的种儿,杨氏的眼神都变了。
“娘,你可别犯糊涂。”祝氏给她泼冷水:“楚沐暄不论生死,都是楚临峦的儿子,圣旨都下了,这事揭出来就是欺君,咱们全家都得给陆婉和四老爷的龌龊事陪葬!”
眼神如刀子般一下一下刺到楚临海身体上,可他还是不敢相信,怎么能相信?哪怕是在馆驿,这都是完全不可能的,馆驿住了那么多人,他同三嫂又是如何睡到一起的?
祝氏扶着满眼痛惜的杨氏坐在罗汉榻上,压抑了一些讥讽怒火,平淡道:“娘可别只看眼前啊!那边的夫人不是说了么,侯爷的身子怕是真的不中用了,估计这回得折在外头,如今只要楚沐暄一死,这定宁侯之位,是一定要落到楚临霄头上的。她手里握了不少楚临霄的把柄,那位六老爷又是个最贪图名声的风光霁月性子,只能任她拿捏,咱们如今帮了她,日后可有大把大把的好处。”她一顿,冷了些:“您也不必舍不得老爷的孩子。既然陆婉那个病秧子都能生,日后多纳几房好生养的,还怕您抱不上孙子么?”
楚临海声音干干的,他犹在挣扎:“临霄怎么会任人拿捏?我们楚家再不济,还有祖母、母亲在。”
祝氏耻笑道:“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咱们和她拼日子还拼不过么?况且老人家到了她这个岁数,最是容易出意外的。”
话中意味,让杨氏同楚临海都不可置信地战|栗了一瞬。
祝氏何时已经变了,不再是曾经那个只敢口头发泄的纸老虎了,对楚临海背叛她一事的压抑隐忍,这几年如有神助般、让她清晰地看透了楚府最大的秘密,愤怒、不甘和膨|胀的自满情绪改变了她,像是生活在底端小人物卧薪尝胆后即将绝处逢生时,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你疯了!那是祖母!”楚临海眼睛通红,怒瞪着这个仿佛一日之间就再不认得的爱妻,他低吼道:“就算祖母如何了,母亲呢?母亲还年轻,你就不怕她将一切都查出来,查到咱们身上,身败名裂不说,杀人是要偿命的!”
“她们是你的祖母是你的母亲,生死同我有什么相干?”祝氏像报复一样阴冷道,报复曾宠爱自己从不武逆自己的夫君那一晚的背叛,若是旁人就罢了,她还可以原谅,可对方竟然也是楚家的媳妇、侯夫人陆婉!
楚临海被她决绝的话煞住了,直愣愣地看着她。
夫妻离心,什么时候,他们夫妻之间,已经隔了这么这么远。
“实话同你说了吧,这事是裴国公夫人在后边支持,就是裴氏都要叫她一声母亲的,只要一个‘孝’字就能拿捏住裴氏了。”祝氏别开眼,声音同面容都冷硬得如千年不化的寒冰,近入三丈之内,都冻得人要退避三舍。
楚临海垂下头,震惊失落痛苦让他好像瞬间就沧桑憔悴了,他最后努力道:“三哥未必回不来……”
祝氏像在看一个蠢货似的:“嗤,你还是别期盼他能回来了,给他戴了这样大的一顶绿帽子,终身都无法摘下,你觉得他还会是你的好三哥么?”
屋内一时只余楚临海痛苦焦灼的沉重呼吸。
房间外的窗下,一个打扮普通的小丫鬟轻手轻脚地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