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室里终年点着檀香,在微光里缭绕。
老夫人手里的佛珠顿了顿,她面色平静,只是细看时,竟隐隐可见紧闭的双眼溢出了泪。
“我有两个亲生儿子,可到头来,他们竟都要走在我的前头。”
仿佛一瞬间老去,老夫人抬起枯败的手,覆在楚临峦肩上。
“好孩子,定宁侯府的未来,就落在你的肩上了。”
忍了数天的悲怆,终于从这个只有二十岁的男子脸上泄露出来,他双目猩红,像是无处逢生的困兽,紧握的双手上青筋暴起。
当今近几年身体大不如前,他的几个兄弟,在九五至尊眼中,就如出闸猛虎。尤其是在云州的逸亲王和睦亲王,当今荣登大宝时,他们还年幼,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这二位已经长成了足以令皇权忌惮的男儿。
而逸亲王身上,有一半楚家的血液。
老夫人将手中佛珠放到了楚临峦手中:“听说睦亲王侧妃谢氏一族尽数赐死,连已经出嫁的女儿都没有放过,三尺白绫、鸩酒一杯,一世的荣华、卓著的军功,也不过如此。镇守西北的琰亲王第一个殒身在战场上,嘉奖了他的后人,封地立时就被陛下的亲信接管了。谢家、琰亲王,何至于此?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兵权碍了帝王的眼罢了。”
那紫檀佛珠带着凉而不厉的温度,让楚临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天下不过是帝王眼中的棋盘,所有人都是棋子,这一仗也许来得正是时候,身先士卒的‘异党’都被剪除了,这把火,不知哪一日就要烧到我们楚家。你父亲……”老夫人强忍住声音里的哽咽:“他为了保住你,为了保住楚氏血脉,你可能明白?这个时候不要动怒、不要恨,他决心用一条命来表达忠心,我们楚家甘愿做帝王手中的棋子,更甚者,愿意做帝王手中染血的长刀,而你,就是他的忠心。”
楚临峦离开了,他的背影让老夫人隐隐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埋怨了他这么多年,从他出生起,我就在迁怒于他。”微有浑浊的眼溢出清泪:“如今想来,他受的苦,却要更多。”
舒嬷嬷早已老泪纵横,侯爷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出世不过三天,就夭折了,这是因为在娘胎里没有得到足够的养分,相比较而言侯爷却极健壮。老夫人偏执,认定她的这个儿子命中带煞,夺了亲兄弟的命格,自此不愿见他,几十年了,都待他极为冷淡。
后悔么?可再见无期,悔之晚矣。
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只是午后,却隐约有暗无天日之象。廊檐上已挂了灯,风夹杂着少许细沙,扬起,就让视线只余一片污浊。
“哥哥。”
金环提着灯,在门外等他。
她穿水红色齐胸襦裙,显得唇红齿白,格外漂亮,可楚临峦只觉得她瘦了好多,原本娇憨天真的笑,都显得羸弱起来,让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小风灯明明灭灭的,她发丝拂过唇角。
“这么几步路,何必等我。”
金环笑得有些腼腆,视线却不曾离开他的双眼。悸动,她只觉得今天,心跳都重写了频率一样,让人猝不及防的。
那双深邃的眼,金环觉得自己清晰地从中看到了他的情意,是他不曾掩饰?还是他刚刚看透自己的心?
脸有些红,她走上前拉他:“哥哥来,今日天气太糟糕了,还是少在屋外待。”
径直领着他进了自己的屋子,只有一个小桃红,见了楚临峦,僵僵地施了一礼。
将人摁坐在圆凳上,金环亲手倒了两杯茶,是她同二嫂学着制的,晒干的混上绿茶,调一勺蜜,清香微涩。
“哥哥今次在这边待几日?”
楚临峦凉透指尖被茶杯的温度熨帖了,可心里空荡荡的,他勉强道:“今日……一会儿就得走。近日事忙,实在抽不开身。”
金环有些失望,眼角都耷拉了,楚临峦很想伸出手再摸一下她的头顶,可几次施力,都无法成行。
她可怜兮兮地闷声说:“我差点以为,今后都见不到你了。”小桃红默默捂脸。
楚临峦以为她是怪自己四个月都不曾来奉山,可实在是因为他远走边城,马不停蹄地赶路赶路,想来见她也是有心无力。正琢磨着如何解释,却听到金环喃喃一句:“我之前流了好多好多血,几乎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小桃红忍着的眼角,刚想接一句‘是啊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谁会流这么多葵水的’,却见世子爷满脸惊慌地把她家小姐揽到了身侧,那副模样,让小桃红觉得,好像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为什么她脑袋里会冒出非礼勿视几个字?
她一定是想多了!世子爷从来都跟她们姑娘的爹一样,有什么值得勿视的?可小桃红还是下意识地别开了眼,有些别扭。
“伤到哪儿了?”楚临峦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一个死字,他脸色实在谈不上好,带了些煞气似的,让屋子里的温度直线下降。
金环没想到自己排的戏没唱完,他就来了一通上下摸索,手势有些重,蹭到她已经开始的胸口,说不上来的那种闷痛。
金环的脸是真的红透了,“没有受伤!”见楚临峦还不信,她忙伸出三只手指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的,我、我保证!”
竟然连他拧眉的样子,也让人觉得甜蜜。
金环老实交代:“我是月、月事来了。之前不懂,吓坏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声音越来越小,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却从不知道这种感觉也是很酸涩的。
她站着比他坐着高不了多少,离得近,金环都不敢看他的眼睛,索性搂着埋到他颈侧,瓮声瓮气地:“好害怕……我是想一生一世都和你在一起的,我好怕这唯一的梦想都不能成真。”
楚临峦心中剧痛。
比独自的爱恋更无望的是什么?是明知彼此之间再无可能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也许是两情相悦的。
“傻丫头……”他难以成言,却不得不说:“哪有兄妹能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你日后,总是要嫁人的。”
金环僵住。
“我也要成亲了。”他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微凉的发丝,一黑一白,像永不能融合的极端。“等过些日子,我来接你回家观礼。也许准备的比较仓促,不过等你成亲的时候,哥哥一定给你最盛大的喜宴。”
连强笑都不能,金环觉得满目疮痍,风声呼啸,一个凄厉的声音呐喊着:“他还是不要你!哪怕你把心捧到他面前,他都不肯要——”
楚临峦离去的很安静,小桃红半晌才回过神来,像是在问又像自言自语:“世子爷要成亲了?可是姑娘你……”你刚刚是在向他求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