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书房里,纪宁听着秦羽的汇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有意思,这老头,有点脾气。”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要什么条件?”
秦羽的表情有些古怪。“他说要您,陪他喝一场酒。他要是喝赢了,那块陨铁就得全归他,他只负责帮您打一把普普通通的刀。”
“您要是喝赢了,他不但分文不取,还会把他压箱底的绝活拿出来,给您铸一把真正的神兵。”
“哦?”纪宁挑了挑眉,这倒是有趣。
一个铸剑大师,不比试手艺,却要比试酒量。
“主子,这老头分明是在讹您。他常年泡在酒缸里,酒量深不可测。您万一输了,那块天外玄铁可就……”秦羽急切地劝道。
“输?”纪宁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秦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羽,你要记住,有时候,要想得到最好的东西,就必须敢下最大的赌注。”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而且,谁说我一定会输?”
前世的他,在商场上应酬,什么阵仗没见过,酒量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这个世界的酒,度数普遍不高,他还真不怵。
“你去回话,就说他的赌约,我接了。时间,就定在众筹大会之后。地点,就在他那儿。”纪宁吩咐道。
“另外,让他准备好最好的炉子,最好的淬火之水。我怕他到时候,会忙不过来。”
这份自信,让秦羽心中的担忧,也消散了不少。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秦羽走后,纪宁重新坐回书案前。
他的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面,是他亲手绘制的京城布防图和世家势力分布图。
他提起笔,在赵国公府的位置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赵孟,你以为你在第五层,想用捧杀之计来离间我和陛下?”纪宁喃喃自语,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可惜,你根本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在第十层等着你了。”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世家的钱。
钱,是死的。
杀了他们,抄了家,钱自然就到手了。
他要的是诛心。
他要的,是让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世家大族,心甘情愿地,亲手把刀递到他的手上,再亲手把自己的脖子,凑到刀刃下。
他要的是一场让他们输得明明白白,却又无话可说的阳谋。
“来人。”纪宁对着门外喊道。
一个王府的侍卫快步走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去,把京城里最好的裱糊匠,最好的木匠,都给我请来。再传我的话,去琉璃厂,把那些前朝的古玩字画,不管真假,都给我收上来,有多少要多少。”
侍卫一脸茫然,不知道王爷要做什么,但还是恭敬地领命退下。
纪宁看着窗外,天色渐晚。
鱼饵已经备好,就等三天后,那些自作聪明的大鱼,自己游进网里了。
……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里,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一方面,是三法司和锦衣卫雷厉风行的抄家行动,每天都有官员落马,每天都有满载着金银财宝的囚车,从各大府邸驶向国库。
而另一方面,则是镇北王府那场北境防务众筹大会的请柬,在京城上层圈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收到请柬的世家,都陷入了极度的焦虑和恐慌之中。
去就是送钱,就是割肉。
不去就是不给王爷面子,就是下一个周延。
在赵孟的暗中串联下,这些世家最终达成了一个屈辱的共识:去,而且要笑着去,还要比着赛地送钱。
他们要把这场众筹大会,办成一场忠心大会,办成一场对纪宁的拥戴大会。
他们天真地以为,用钱,用姿态,就能买来平安,就能让皇帝和纪宁之间,产生裂痕。
大婚之日,黎川被一百零八顶绿帽子气得吐血。
而这一次,他们准备用成千上万的金银,给自己,也给纪宁,编织一顶更大,更华丽的高帽子。
众筹大会当天。
镇北王府一改往日的肃杀,府门大开,张灯结彩。
只是这彩,不是喜庆的红色,而是象征着军旅和边关的玄黑色。
府内的演武场上,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高台。
高台背后,是一副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北境那片广袤的土地,被用醒目的朱砂,描绘得触目惊心。
台下,摆着数百张桌案,早已坐满了人。
来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世家家主,富商巨贾,甚至还有一些赋闲在家的老臣。
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脸上堆着笑,彼此拱手寒暄,仿佛真的是来参加一场爱国盛会。
只是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少算计和不安,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赵孟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蜀锦长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仿佛前几日的吐血昏厥,只是一个谣言。
他身旁的赵瑞,则像个跟班一样,端茶倒水,殷勤备至。
父子俩的姿态,放得极低。
辰时正,鼓乐齐鸣。
纪宁在一众金甲卫士的簇拥下,缓步走上高台。
他今天没有穿王爵蟒袍,也没有穿青色常服,而是一身玄黑色的戎装,腰间挎着那柄从黎川那里得来的战刀,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他走到高台中央,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每一个人。
原本喧闹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诸位。”纪宁开口,声音通过内力,传遍全场。
“今日请诸位来,不为别的,只为我们大周的北境,为那三十万,在冰天雪地里,为我们镇守国门的将士们。”
他没有说一句威胁的话,也没有提半个钱字。
他开始讲述北境的酷寒,讲述将士们的艰苦。
他讲到边关的冬天,滴水成冰,很多士兵连一身完整的棉衣都没有,只能靠着抱着战马取暖。
他讲到军中的粮草,常年供应不足,很多时候,士兵们只能吃掺了沙子的黑面饼,就着雪水充饥。
他讲到他们手中的兵器,因为常年得不到补充和修缮,卷了刃,断了柄,很多时候,他们是拿着几乎等同于废铁的东西,在和凶悍的北莽蛮族,进行着最惨烈的肉搏。
纪宁的声音不高,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台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些出身军旅的老臣,眼眶已经红了。
就连那些满心算计的世家家主们,脸上的假笑,也渐渐凝固。
“本王,之前也曾经前往北境。”纪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沙哑和悲愤。
“我亲眼看到,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为了给同袍抢回一袋粮食,被三个北莽骑兵,活活分尸!”
“我亲眼看到,一个断了双腿的老兵,在城破之时,抱着最后一个炸药包,和敌人同归于尽!”
“我亲眼看到,我的父亲,镇北王纪渊,为了守住那座孤城,身中十七刀,力竭而亡!”
“啪!”
纪宁猛地抽出腰间的战刀,狠狠地插在了面前的木台之上。
“他们是英雄。他们是我大周的脊梁!”
“可我们,给了他们什么?”
“我们在温暖的京城,锦衣玉食,我们在奢华的府邸,醉生梦死!而他们,却在用自己的血,自己的命,为我们换来这一切!”
“本王于心有愧!”
“我大周愧对忠良!”
纪宁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个人,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他们的脸上。
“今日,本王在此,不求各位倾家荡产,只求各位,摸着自己的良心。”
“为北境的将士们,捐一身棉衣,捐一袋粮食,捐一把,能砍下敌人头颅的刀!”
“本王在此,代北境三十万将士,谢过诸位了!”
说完,他对着台下深深一揖。
全场死寂。
赵孟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他完了。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捧杀之计,在纪宁这番话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纪宁根本没有给他们表演忠心的机会。
他直接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用家国大义,用忠烈英魂,将了所有人的军。
现在,谁要是敢第一个站出来,大张旗鼓地捐献巨款,那就不是在拥戴王爷,而是在用金钱,羞辱那些用生命保家卫国的将士,是在打王爷的脸!
可若是不捐,或者捐少了,那更是坐实了自己毫无良心,不忠不义的罪名。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用阳谋布下的,无解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