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舒窈讶异地扭过头,入目便是张惨白的脸。
像是一头刚从陷阱里挣扎出来的小兽,受了满身伤,却仍要龇牙咧嘴,亮出破损的利爪。
她忘了去注意被血染脏的宝贝衣裳,愣愣地看着抗拒的谢瑜,悄声念道:“我是在帮你。你……嘴里都是血,别说话了。”
“不需要你帮。”谢瑜将她用力向前一推,离自己远了些,又昧着良心哼了声,“我也不疼。”
殷舒窈踉跄了一步,简直想再给他一巴掌,这还不疼?他都快把掌心抓烂了。
“少夫人,还请随老奴到一旁来。”
寒松堂的姑姑适时挽住她,半是强硬地将她带到里屋。
谢臻特意瞧了眼这一贯规矩守礼的儿媳一眼,冷肃锐利的眼中交杂着不满与失望,还有着一分探究。
但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径直朝着门边迟疑不决的大理寺卿程勇走去。
程勇之所以亲自来这儿一趟,便是因为镇国公府身份特殊,原是想着行个方便,没想到谢公对亲儿子下这么狠手,看得他半天不敢吱声,若不是那新入门的少夫人胆大,他都想打道回府了!
如今见谢公上前,便赶紧拱手相问:“下官听闻有民报案,方才又见外头胡闹,担心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便先来请示国公一遭,究竟什么章程。”
程勇猜想这是先兵后礼,国公自个儿先把人打了,好有个交代,不必直接提进大理寺审问。
可谢臻却摆了摆手,严词拒绝:“这逆子张狂,不知天高地厚,惹上人命官司,既程大人亲自来访,谢某便将其交到大人手中,孰是孰非皆按律法查明,切莫叫无辜之人枉死。”
“下官明……啊不!”
程勇那一声到嘴的“下官明白”硬生生又憋了回去,满脸的难色。心说这谢公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他就是按章程办事,因没确凿的证据,可提人可不提,方才专门来问了声。
况且现在小公爷被打成那样,站都站不起来,要是带回大理寺后有个什么好歹,他也担待不起啊!
“公爷您要不,要不再考虑一番?小公爷如今的状况,也不合适啊。”
见程大人有所迟疑,胡叔立刻也规劝道:
“是啊公爷,程大人也是按规章所行,方谨慎一些,如今只是片面之词,并未有证据指明是小公爷犯了事,您若就这么让小公爷入狱,岂不更叫人误会,到时就算真相大白,也叫小公爷伤心啊。”
面对两道劝声,谢臻仍是不为所动,厉声指向谢瑜,“他有什么好伤心的!就是平日胡作非为惯了,才会有这么多骂名!他清白与否自有律法来审,我若不严惩,今日如何平民愤!”
话已至此,程勇如何还听不懂,这是谢公铁了心要让小公爷吃一回苦长记性!只是他也为人父,实在是不明白这父子俩怎么就跟仇人似的。
旁人不明白,谢瑜却是心知肚明。
即便这案子漏洞百出,即便知道他不可能杀人,老头子也不会多嘴一句,反正结果都一样,不如借机给自己吃个教训,向所谓的规矩低头。
越是这般,他越是一身反骨。
谢瑜吐出口中血沫,挣扎着站起身,朝那身着大理寺卿官服的影子招了招手,“走啊,打我的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程勇家那儿子过去也被这混世魔王揍过好几回,深知这位的脾气,焦头烂额之际,他只能指望唯一能好好说话的少夫人,想请她调解一番,岂料才望去一眼,就被狠狠一瞪。
“还不走,是想再请个乐队班子跟在后头唱吗?”
“……”程勇憋了一口老血,简直是欲哭无泪,这一家子怎么都这么难搞啊!
谢瑜没心思管这些,只是扭头望了面上写满了不赞同的殷舒窈。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呢,又怕现在说得多了,老头子迁怒她,反正铁羽箭放在她那儿,应当暂且安全。
……
殷舒窈并不知谢瑜所想,她只是觉得公爹今日太过武断,与先前所见的严厉截然不同,竟令她都觉得不解,憋闷。
待大理寺与侍卫皆离开,她又行至谢臻面前,躬身恳切道:
“公爹明断,儿媳深知此事不可随意,但事出太过突然,不能光听一面之词,莹娘家世尚且不明,烟雨楼中既有药方,那她定寻了大夫问诊,我们或许可以找那大夫询问清楚孕期。且楼中人众多,小公爷与她究竟有无私情,总会有人见到的。”
殷舒窈自问言辞中肯,并没有替谢瑜说好话的嫌疑,可她说完许久,都没等到回答。
直到她心中越发没底,谢臻方开了口,却提了个似乎与之无关的问题。
“你是与璟之一起回来的,先前他可有与你说什么?可带回什么东西?”
——这问题谢瑜回答过,公爹明知自己不清楚,怎么又问了一遭?
殷舒窈没有答案,只隐隐觉得,他们父子二人的问答似乎不仅仅只关乎这桩命案。
她即刻扭转了思路,若说无关的,进门前,确有那么一件。
可直觉告诉她,谢瑜之所以抢在那时候把东西给自己,就是不想让公爹知道。
若为了镇国公府着想,她其实不该隐瞒,可她一旦说出去,或许谢瑜就白挨了这几十棍。殷舒窈望着裙角的血迹,很快做出选择,冷静答道:
“儿媳见到小公爷时,他似乎不大高兴,想找莹娘求证,接着便听闻她的死讯,赶回府中,旁的儿媳便不知了。”
谢臻垂眸打量着面色无常的儿媳,这个回答并不能叫他满意,但他并未继续追问,而是沉着脸叫来胡叔。
“即日起,罚少夫人于祠堂反省,每日酉卯,那逆子何时从大理寺回来,何时解禁。”
殷舒窈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公爹此话之意重不在罚她,而是告诉她,他将谢瑜扔去大理寺后,便不打算再管,案情本身的疑点不许府中人查探,皆交由大理寺审判。
“公爹——”
“你不必再说了。”谢臻打断了她的请求,语中有些失望,“不论真相如何,这桩官司闹到门前来,也是他平日积累下的恶果所致。为父对你给予厚望,盼你能管好璟之,以正家风,而不是随他一起胡闹。
这次不仅是给他吃个教训,也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