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松堂内。
小柳氏坐在谢臻身侧,幸灾乐祸的心思在他越发冷肃的脸色下,也渐渐散了个干净,连带着也畏惧起来。
院子里立着两排侍卫,为首两名手中拿着用来行军法的军棍。
自五年前谢瑜离家出走,消失一月才回来那次,她再没见公爷如此生气过,这阵仗,可是要动真格?
难不成真要打死了谢瑜偿命?
小柳氏不懂公爷的想法,她只想让这小夫妻两个受罚挨骂,以后好拿捏,可没真想让谢瑜给个烟花女子偿命,那些个不过是贱胚子,给点钱打发便是了。
正想着,身侧的谢臻忽然站起身,差点将小柳氏吓得从椅子上滑下来。
门外那道玄色身影越来越近,只走到门外,便停下步子,不再向前。
“逆子,跪下!”
谢瑜一瞧院子里的阵仗,心中便明了。如每次受罚时一般,直愣愣跪在院中,要打要骂随意,他是断不会叫一声疼,说一句委屈。
谢臻看着眼前这头浑身写满了不服的倔驴,也未说话,抬手叫底下的侍卫上前搜身。
侍卫的动作算得上轻巧,可碍于公爷压迫的视线,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动手,结果没搜到公爷想要的东西,反而是将小公爷身上那一道道伤口暴露出来。
那几道伤口横在腰侧,肩胛,只用纱布简单包扎着,有些甚至还没包扎,只糊了层金疮药,血迹黏在上头,一见便知是近几日新添的。
虽没搜到东西,可这些伤口无疑印证了谢臻的猜测,是这逆子是还不死心,还想着那件事!
“你老实回答,这几日不在府中,又不去刑部,究竟是去了哪儿胡作非为!”
“自然是去风流快活啊。”谢瑜明知老头子处于暴怒的边缘,仍旧嗤笑一声,挑衅地冲他扬了扬眉,“没人跟你说吗?这么多双眼睛都见着了,门外还在闹呢。”
谢臻脸色阴沉到令旁人皆不敢直视,他被这冥顽不灵的逆子气得不轻,手上青筋暴起,却罕见的压着怒火,又肃着声质问了一遍。
“人命关天的事,你也敢隐瞒?为父再问你一遍,你这几日究竟去了哪儿!”
这番显然是话里有话,谢瑜听出其中威胁。若是不交代真话,老头子八成是不会管自己清白与否的,谢家声明才是首要。
可比起让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被毁,他宁愿被泼脏水,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黑也黑不到哪儿去。
是以这话不仅没威胁到谢瑜,反而叫他更拧巴了。
“我说你就会信吗?瞧瞧这阵仗,是打算现在就打死我给人偿命了?都打算好了,还问我干什么。”
“好,好。”谢臻已是气到了几点,连说了两声好,竟一掌拍断了手边的黄花梨,“既然你枉顾谢家名声,为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上家法,五十军棍,一棍也不许少!”
拿着军棍的侍卫看着挺直跪着的小公爷,迟疑着不敢上前,落到谢臻眼里,便愈发让他不能容忍,怒声道:“愣着做什么,胆敢违抗者,按军令论处!”
他们还从未见过公爷发这么大的火,再三权衡之下,还是心一横,挥起军棍。
军棍不同于普通木棍,打在身上又硬又疼,就是骨头也能打断了,更遑论谢瑜身上本就有伤,那棍子打上去的声音都叫侍卫害怕。
还没打几下,谢臻听着闷响,又高声怒斥。
“一个个都没吃饱饭吗?再加十棍!若还敢留情,杖责八十!”
侍卫们闻言,又是害怕又是内疚,却不敢再偷偷收力,只得闭上眼行棍法。
军棍打在谢瑜伤口上,没几下就将纱布打散了,新伤根本受不住,每打一下,皮肉便跟着撕裂绽开,军棍很快就被血染红。
谢瑜清晰地听见军棍打入血肉的声音,他觉得骨缝里都像燃着火,一边头脑发昏发烫,另一边又是锥心刺骨的疼。他压根分不清身上粘稠的究竟是汗水还是血水,只死死咬着牙,吞回喉头翻涌的血气,一声都不吭。
胡叔在一旁瞧着,心疼的眼眶都泛起红,当即跪下劝道:“公爷!小公爷本就受了伤,您就算要打,改日再打也不迟啊!”
谢臻心知这逆子不是第一回这样,对此充耳不闻。他既敢不信陛下之言,不听亲长之劝,执意要剑走偏锋,行那大逆不道之事,今日不将他打服,将来还会有更大的祸患!
“这是他咎由自取,怕疼,就老老实实交代,若不然,就老老实实挨打!”
谢瑜听得这话,昏沉的眼眸霎时燃起一簇火光,抬眸望过去,昭然若揭地写着不服二字。
想让他放弃真相,就只有打死他这一条路,若不然,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他也要爬到阿姐陵前,撕掉那谎话连篇的诏书。
父子二人谁也不肯先让步,军棍眼看着就要打满,谢臻也没收手的意思。
这一副要活活将人打死的架势,就是小柳氏,都吓得缩到了椅子后,脸色惨白如纸。
胡叔见状,赶紧扑到谢瑜身旁,以身劝诫:“公爷,不能再打了!”
谢臻看着那被血浸透的军棍,心中血气翻涌,却仍硬着心肠发狠,“继续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话音刚落,院门却忽然被一双白皙纤弱的手推开。
那对还没来得及褪下的血玉镯分散了谢臻一瞬的注意,就是这须臾间,殷舒窈疾步奔到谢瑜身侧,想也不想地跪在一旁,极力稳着声道:
“公爹,大理寺卿来访,正在外头等您,您可要接见?”
说完这句后,她便知自己做了件“不合时宜”的事。她本不该插手,于情,她对谢瑜并无情意,没必要心疼他;于理,她这儿媳妇更没有立场阻止公爹的命令。
可这事还未经审判,谢瑜还没被坐实“杀人犯”的罪名,不能真就先被公爹以此罪名打死了吧?那一道道棍声,即便隔着门,也叫她听得心惊胆战。
她看不明白谢瑜的倔脾气,更看不明白公爹不问青红皂白就下狠手的缘由!
殷舒窈的出现到底让侍卫有了停手的理由,少夫人这身板,别说和小公爷一起挨打,就是没收住手打了一下,也得有个好歹。
谢瑜身上的惩罚停了,可他看着身边被血染红的月白裙角,却更觉心像被烈火烹油。
他蓦地攥住殷舒窈的手腕,将她向上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
“你起来!”
“你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跪在这儿,不许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