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半柱香后才到的黑影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在红姑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背对着自己的纤细背影。
“你来这儿干嘛?我又不在。”
谢瑜支起膝盖半蹲在案前,想板起脸说几句狠话,可一望见对面那双波光粼粼的杏眸,便生出股莫名的心虚。
为了抹掉这莫名的心虚,不等殷舒窈回答,他便又道:“有什么话不能等回去了再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万一遇上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你怎么办?”
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毛躁,听着就像质问,任谁听了都不会高兴。
所幸殷舒窈先与红姑交谈了一番,如今心境还算和平,闻言只是抬眸看了看谢瑜明显异常的脸色,并不吭声。
烟雨楼的丫鬟小厮躲在门后,齐刷刷盯着小公爷瞧,脸上皆是大写的八卦:小公爷这句话真的不是在骂自己吗?说起不三不四,眼前这个不就是么,那谢少夫人要怎么办?
唯有红姑纳罕地盯着二人瞧,打从谢瑜进门起,她就止不住的惊讶。这孩子不辨人脸的毛病她是知道的,可方才他进门只瞧得见殷家小姑娘的背影,竟一下便认出了?
殷舒窈不知这里头其他人如何作想,只反问道:“我为何到这儿来,小公爷该问问自己才是。”
“我怎么知道你憋得什么脾气?就为了那什么叫莹娘的?”谢瑜听见这话,便觉胸口窝着一团无名火,要跟小裁缝谈话,真是能憋死人!
他左右环顾了一圈,一团看不清的花花绿绿更叫他烦躁不已,扭头就冲红姑喊道:“她人呢,哪个是她?”
红姑真是怕了这混世魔王,又叫来小厮去催,也不知今日这莹娘是怎么了,往日知道璟之来,恨不得黏上就不走,今儿是知道不该了?
正疑惑间,方才被派出去的小厮忽然跌跌撞撞的爬上来,脸色煞白,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姑姑,大事不好了!那莹娘,莹娘她……她死了!”
“什么?”红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又问了一遭,“怎么回事?你将事情说清楚,她前两日还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
几名小厮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惧,哆哆嗦嗦地哭道:“千真万确啊姑姑,小的们并未在楼里找到莹娘,方才是有官差来问,说是她爹娘报了官,现在正在镇国公府门前大闹呢!”
“而且,而且……”小厮看着身旁两尊大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筛糠一般将手中一封药房抖了出去,“这是在莹娘书柜底下找着的。”
红姑接过药方,只瞥了一眼,便心中一震,下意识望向身侧的殷家小姑娘。
殷舒窈还未从莹娘死了的消息中回过神,目光又落到那孕期三月一行小字上,向来冷静的心绪竟蓦地慌了一瞬。
三月前,婚期未到,她还未成亲,若真的是——
她头一次平不下心跳,直直望向脸色阴沉的谢瑜,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些什么答案。
谢瑜对上她的视线,心中的烦躁在这一瞬间攀上顶峰,语气十分冲,“……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觉得那孩子是我的,还是人是我杀的?”
离开前他分明做好了安排,到底是漏了谁,才忽然出了这档子破事?贺云青做事虽然跳脱,却也有分寸,加上贺老在上头管着,不可能与莹娘真的发生什么;高崇就更不可能了,这人最是好色,也怜香惜玉,这段日子又宠爱莹娘,怎么可能杀了她?
“那你这几日究竟去了哪儿?”
殷舒窈细微的声音挤进他快要爆炸的脑中。
谢瑜垂眸,就见她轻轻抬起手腕,掀起衣袖露出一对莹润的血玉镯。
“你是真心想把这个送给我,还是糊弄而已?你知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没必要用这个糊弄我。”
殷舒窈想的分明,也没对这这桩婚事抱有什么祈盼,只是这对镯子的意义确实给了她些微动容,正因如此,若不是真心的,她宁愿不要,省的徒增烦扰。
这道声音既没有怒火,也没有指责,软的像团棉絮,却将谢瑜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喀嚓折断,淹没了所有怒火。
“我没有糊弄你。”
谢瑜捏着她双肩,声音透着几缕艰涩,像是头疼极了,“我没有和莹娘呆在一起,我连她什么样都不知道,这里没法和你说,先回去。”
他说罢,便拽着人出去,结果拽了一下没拽动。
谢瑜在用蛮力和再哄一句之间纠结了瞬,破天荒忍着不耐烦,小声道:“算我求你了大小姐,你来这儿的事不能让府里人知道,再拖下去连你也没好果子吃。”
殷舒窈果然动摇了,卸力的瞬间便被他伸手一捞,径直从三楼一跃而下,骑上马便往镇国公府赶去。
“你那个小丫鬟让九楼带回去。”
谢瑜只丢下这一句,便一路疾驰而归,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
还未到镇国公府门前,二人便远远地看到那儿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群围着两名身披白布的老人,那两名老人面前则是一块裹尸布!
“我可怜的女儿啊!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你就这么被人害了,叫娘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谢家丧尽天良,害我女儿一尸两命啊,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们便一头撞死在这儿!”
哭喊声像撕裂的布帛般嘎吱作响,听得人心肝发颤,再加上天气炎热,那裹尸布下尸臭蔓延,叫周围的人看着听着,都跟着义愤填膺起来,纷纷朝门口扔臭蛋,扔烂菜,替这香消玉殒的可怜姑娘声讨。
“孩子都三个月了,谢家那纨绔成亲前就在外头胡搞,可真是家门不幸啊!”
“可怜了谢公一对龙凤双子英年早逝,就剩下这么个杀人犯,我看谢三才应该去死!”
“这可说不准,你想想那少夫人过门都还没三个月呢,说不准是担心这莹娘来日进门先生下男儿,威胁她的地位,这才杀人灭口呢!”
“总之,这人就是谢家害死的,一尸两命,真是作孽啊!”
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纷纷叫喊着让谢家偿命,声音一阵高过一阵,震得门前悬着的灯笼都抖了几抖。
殷舒窈在烈日下立着,手脚却都冰凉,她望着不远处的混乱场面,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捋一捋关系。
孩子一事暂且不提,谢瑜没有理由去杀莹娘,她就更不可能了,再多的理由也只是说辞,断案要讲证据。府中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得见,只消仔细一盘问,便可知人不是他们杀的。
虽这么想着,可望着那裹尸布,殷舒窈仍是止不住的心如擂鼓,她再冷静,也改变不了眼前一尸两命的结果。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身旁的谢瑜却忽然动了动,抬腿就向人群中去。
“谢瑜!你干什么!”
殷舒窈吓得急忙抓住他,紧紧攥着衣袖不让他向前。
“不干什么。”谢瑜将她的手掰开,眼底泛着冷意。他不能让这些人在门前这么闹下去,黑的说不成白,他倒是要去会一会想出这主意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现在过去,岂不更糟?你——”
“小公爷,不可!”
殷舒窈的劝阻被另一道声音覆盖。
胡叔拦在谢瑜身前,面上有十分难色,“外头的事,老奴会去处理。今日公爷恰巧回府,此事……”说到这儿,似是不忍再提,亦叹息一声,只道:
“公爷在寒松堂等您。”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殷舒窈心中一沉,下意识望向谢瑜,想同他说两句,却被抢过话头。
“我自会去,麻烦胡叔送她回去,这件事与她无关。”
无关二字咬的极重,殷舒窈还来不及思索这话的深意,就发觉掌心被塞进一个冰凉的东西。
她一直紧绷着心弦,下意识将那东西紧紧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