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上下议论纷纷，而议论的主角却躲在闻道巷一处小书屋内。
床边日头正盛，谢瑜背靠窗沿，昏昏欲睡得听身旁两道唠叨。
他刚从陵川赶回来，一天一夜未曾合眼，衣衫瞧着也有些脏乱，虽处理了身上的血，却抹不去衣下掩藏的几道狰狞伤口。
那双通红的眼底，倒真像是这两日传言所说，彻夜玩乐不归家，也不去刑部点卯。
谢瑜困极了，但仍强打着精神说话。
秋闱时楚慎也会出面作审考官，到时文北川务必要多注意着此人。
“嗯，我赞同你的考量，他虽得陛下信任，以寒门弟子身居要职，但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倒是你……”
文北川本想劝诫两句，到底看他一副瞌睡连天的样，改口委婉了些道：“如今你身份敏感，这几日又消失不见，贺兄也未替你上刑部去，高家的人昨日便写了本参你，说不准还要落到那楚慎手上。”
“参就参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谢瑜毫不在意的一耸肩，伸手指了指南边，“‘我’不去刑部，是流连烟花之地去了，汝阳城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还能冤枉我？”
冤枉这词叫文北川听了头大，于他而言，现下璟之一身遭遇，何止是冤啊，都快赶上冤大头了。
“唉，你也想得出让贺兄弟易容成你，他那性子你比我清楚，这下你迷恋烟雨楼花魁，还同高崇抢人的的传言怕是得坐实了。”
谢瑜仍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懒得问是哪个花魁，只是因这话，蓦地想起另一个身影来。
流言什么的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可万一小裁缝信了呢？
他才不想在小裁缝心里落得个同高崇抢花魁的形象，简直丢人。
思及此，谢瑜终于想起门外一脸菜色的九楼，问道：“我不在这几日，小裁缝在府里作什么？忙着绣花？还是趁我不在，又把林晚晴招来了？”
说着，他古怪地顿了顿，面色有些不自然，“那个镯子，她收了吧？”
九楼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艰难地点点头，可怜兮兮道：“收是收了，但是爷，这次外头传言颇多，少夫人也听了不少，她，她很生气，您还是赶紧回去解释清楚吧！”
谢瑜烦躁地拧了拧眉，胸口藏着的铁羽箭硌着他，时刻提醒他此事的隐秘与重要。
“她怎么和你说的？我……算了，先回去再说，省的她又一问三不知。”
他立即起身，刚要抬脚离开，就见文北川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古怪。
“你这什么眼神？怪渗人的。”
“我是新奇啊，想不到你也有在意的时候。”文北川见他的模样，越发故意道：“几个月前你还浑身的不愿意，现下也学会关心人了。”
这话落到谢瑜耳里，就像炮仗炸了似的，顿时叫他浑身不自在。
“关心个屁啊，你不知道她生气的时候有多烦人，我只是——”
话未说完，便被楼梯间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红姑手下的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见到小公爷便赶紧道：“小公爷，姑姑请您，请您立刻去烟雨楼一趟！姑姑说……说您家少夫人上楼里找您来了！”
“操！”
谢瑜忍不住骂了声，一把将小厮揪过来，“那么大个人，你们不能拦着？”
“是姑姑让小的们放少夫人进来的，现下，现下姑姑正接待少夫人呢。”
小厮苦着张脸，刚说完这句，就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再回头时，已不见小公爷身影。
……
另一头，南街烟雨楼，三楼雅间内。
雅间设在阴凉处，屋内又置了冰鉴，连桌上也摆着两盅冰镇酸梅汤，凉丝丝得驱散了身上燥郁。
殷舒窈的视线自眼前一碗冰镇酸梅汤向上，落到对面一抹红衣上。
她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红姑是这般模样性格，与印象里烟花之地的女子完全不同，仪容端庄有致，行事落拓大方，面容也不全是中原人之貌。那双碧色瞳孔如海水般澄澈，对于自己这不速之客的到来不仅没有不耐，反而有几分开诚布公的意思。
红姑饮了几口酸梅汤，亦暗中打量着殷舒窈。她一直对这殷家小姑娘颇有好感，不想这小姑娘面上瞧着端庄沉静，内里也是个果决胆大的。
见对面仍未有动作，红姑便搁下调羹，轻笑道：“这酸梅汤是我自己备得，汝阳菜我始终吃不惯，一入了夏，唯有这些酸甜清爽的甜汤入得了口。”
“你别担心，我已经叫人去请他了，璟之这孩子就没让人省过心，你且舒舒服服地坐这儿等他来就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
殷舒窈摸了摸冰凉沁心的白瓷碗，心中快速盘算着这番话。
她不知红姑为何对自己礼待有加，方才那话也透着十足的古怪，全然不似青楼老板娘对常客的态度，反而像是长辈对后辈似的。
在这陌生的地方，殷舒窈克制着自己的举止，象征性喝了两口，冰凉的甜汤也却叫她心中平静了些。
既然红姑开诚布公，她也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多谢，我来此一为寻小公爷，二也是想见一见莹娘姑娘，旁人说的我不全信，我想亲口问一问，她与小公爷是否当真有情？”
这份果决很令红姑欣赏，见她问的干脆，便也答的干脆。
“你放心，我也叫人找莹娘来了，我知你的意思，就我所知而言，璟之对她是全无情意的，莫说莹娘了，我这儿这么多姑娘，从没一个入了他眼的。”
这话显然不能叫殷舒窈信服。
“我来此并无问罪之意，只是求个明白，既然小公爷无意，那他这几日又是为何？洞房那日，他也与莹娘有所接触，恕我不能理解。”
红姑禁不住叹了声，璟之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不理解才是正常。
“这事皆是他对不住你，我不替他多说好话，还等他来了，你亲自问他的罪。”
殷舒窈垂耳听着，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性子警惕，即便现下红姑待自己亲善，她也不会立刻放松了戒备。
红姑见状，又算了算时辰，估摸着璟之还有一炷香才到，便主动与她交谈起来。
“不过莹娘那丫头，我还是能与你说一说的。我观你的态度，你可是想着，若璟之与她当真有情，你或许便放让她进门了？”
“进不进门也全非我一人能决定的。”殷舒窈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凭心而论，她是不愿接洽一不知根底的女子到自己身边，可到底那女子不是奔着她来，而是奔着谢瑜来。
红姑以为她心里憋闷，便想着趁机开导她。这一对小夫妻一个闷着不说，一个压根想不到，都得提点一二，便道：
“你是个好孩子，可有些事不能只做‘好人’。以璟之的性子，定会让莹娘得逞。可他不同意是他的事，这后院里的事，你得自己做主。无论如何，你是他的妻子，你得让他知道，这些事得听你的。”
殷舒窈闻言，微微撇了撇嘴，“这恐怕有些困难。”
红姑正欲再言，眼前的门却忽然被人大力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