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妃一直作壁上观,倒是不知自家这位乖僻难训的侄媳妇竟和这殷氏交起了好,顿时心思活络起来,哎呦一声叹道:“这羊脂玉可比紫玉贵重啊,六公主看不上倒是可惜了,不知本宫可有机会仔细瞧瞧这点翠的镯子。”
这番有挑拨嫌疑的话落到慕容玥心头,更是添了几分火气。她本就厌恶高家至极,一听高贵妃帮殷氏说话,更觉得殷氏不配占着小舅舅正妻的位子,冷着脸从翠屏手中夺过锦盒,假模假样地递出去。
“贵妃也喜欢这铜臭味?可惜……”
“啪——”
就在高贵妃伸手的刹那,锦盒忽然自慕容玥手中脱落,两只镯子狠很砸落台面,霎时四分五裂。
宴席上的议论声骤然而止,或惋惜或幸灾乐祸地瞧着那一地狼藉。
“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慕容玥随意捏了捏已然空荡荡的手掌,挑衅地冲台下的殷舒窈扬起嘴角,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
望着碎裂的镯子,高贵妃确实有些遗憾,但此刻她的眼底皆是精光,故意惊呼道:“这么好的羊脂玉碎了,本宫瞧着都心痛,这可叫殷娘子如何是好呀。”
如何是好?殷舒窈看着碎裂的玉镯与点翠,眉梢忍不住拧了一拧。她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内一声声震动,说一点不生气是假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不外乎如是了。
她没有去接高贵妃显而易见的挑拨,只静立了片刻,便见张皇后如所料般起身打圆场。
“玥儿,不可如此任性!”
话音刚落,身后的翠屏姑姑便执起桌上酒盏,意在暗示慕容玥敬酒一杯,得过且过。
可慕容玥动也不肯动。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礼物再贵重,难不成还能重过她堂堂嫡公主?
这般僵持间,殷舒窈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打紧,既是送公主的礼,若入了公主的眼,便金贵;若入不得,便只是死物,算不得什么,碎了便碎了。”
席上众人听了这话,不免又想起四月初九那日望不到头的嫁妆仪仗,她们私下里皆笑话殷氏出身商户,可谁又都在心眼里羡慕她的家产。
世家好面子,处处都要钱打点,方才那碎了的镯子若换作她们,那简直心痛的滴血!
殷舒窈不知她们究竟作何想,她只道秦家的财富是祖祖辈辈辛苦打拼而来,商户又如何呢?她难不成还要以此为耻?
她偏不!她就是坐拥金山银山,就是金子堆里养出来的又如何?
水榭台上,张皇后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数次三番地挑拨皆没能挑起火来,这殷氏却有些能耐。今日机会难得,她断不能轻易放过,便将慕容玥拉近,压低了声道:
“玥儿,殷娘子终究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你这么做,若叫谢三郎知道,岂不要气恼?到时还是陛下为难。听本宫的话,与她敬一杯酒,这是就算揭过了。”
这话明面是劝和,实际却处处戳人痛点。
慕容玥就是打心眼里对殷舒窈有偏见,觉得她是靠秦家家产抢了婉姐姐的婚事,除了臭钱一无是处,听了张皇后的话,心里便又升出个坏主意。
“儿臣知道了。”
慕容玥接过翠屏姑姑的酒盏,夏青想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手拂开,径直走到殷舒窈面前。
“对不住啊殷娘子,本宫手滑,不是故意要摔碎你送的玉佩,这杯酒算本宫赔你的。”她说着,身体却忽然前倾,将手中酒盏顺势抛向前。
这变故生的太快,几乎叫宴上众人来不及反应。
林晚晴反应最快,下意识便要起身,却被高贵妃派来的内监死死扣着肩,不叫她破坏这本就设计好的圈套。
“绣绣!”
殷舒窈不如林晚晴身手矫健,刹那间,她只来得及迅疾扭过头避开酒水,一身衣裳却没办法躲开酒水。
这酒不同于先前所引果子酿,酒气浓烈熏人,擦过她耳畔,自肩颈处浸透衣衫。
酒气熏得殷舒窈头脑发胀,她心知不能发怒,却也忍不了这样三番数次地刁难,冷下声道:“公主的赔罪,臣妇受不起。”
“受不起也得受着啊,难不成你以为小舅舅会为了你这样的人,同本宫置气吗?”
慕容玥觉得十分畅快,倨傲地昂起下颌,讽道:“还以为你多能忍呢,本宫就等着你告状了。”
“玥儿!你简直是胡闹!”
张皇后又适时起身训斥,一边命人将慕容玥接回水榭台,不许她再乱跑,一边命翠屏上前。
“是本宫疏忽,翠屏,你速领殷娘子去换一身衣裳,小心着了凉。”
殷舒窈垂眸望去,便见那位翠屏姑姑迅速行至身侧,抬手扶住了自己的右臂,恭敬道:“殷娘子,还请随奴婢来。”
她阖了阖眼眸,迅速闪过思量:今日这水榭台上三人,无一个目的单纯,如今自己人在刀尖上,只能且行且想了。
殷舒窈强自定了心神,却也忍不住念叨起谢瑜来。
殿前他那番话分明是想暗示自己宫里不安全,不要离他远了,待拜见完陛下,送了生辰礼便回去。可过去这么久,他连人影都不见!
……
此时,正殿外。
谢瑜扭了扭胳膊,快步从台阶上跃下。
九楼一直守在外面,见主子全须全尾儿地出来,方松了口气。
“爷你总这么顶撞陛下,实在太吓人了。”
“有什么吓人的,我要是按陛下所言部就班,兢兢业业,那就不止是嘴上骂一骂了。”谢瑜冷眼瞧了瞧身后巍峨殿宇,便径直向御花园而去。
今日耽误太久,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宫里待了。
谢瑜赶往宴席所在,只扫了一眼,就发现小裁缝不见了。他立刻拽过身旁一个内监,面色不善道:“镇国公府的少夫人呢?怎么不在席上?”
内监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少夫人……和翠屏姑姑往西偏殿那儿去了。”
谢瑜的脸色霎时结了层冰,水榭台上那两道模糊的华贵身影,令他心头杀意四起。
……
不一会,一名内监悄悄探至水榭台后,将方才所见悉数告知张皇后。
“娘娘,可要小的去打点一番?”
“不必,他谢瑜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肆意在后宫之中乱闯,就得要他等的坐不住了,再去闹更好。”张皇后轻抚鬓边凤钗,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她望着不远处正同苏二相谈甚欢的慕容玥,倒是忽然想到另一茬,压低了声道:“太子呢?可还在东宫中?”
“太子,太子他……”内监顿时慌乱起来,埋着头不敢回答。
“无用!”
有高贵妃在侧,张皇后不便声张,只得低声怒道:“还不快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