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镇国公府大门外。
除却在兵营的谢臻,阖府上下皆要入宫赴六公主生辰宴。小柳氏自是不可能与谢瑜一道,便撇下谢诗诗,先一步乘马车入宫去了。这段日子她颇为憋闷,等不及想与表妹张皇后诉一番苦水。
这般,谢诗诗便只能由殷舒窈亲自带着。
谢瑜立在马车旁,有几分不耐烦地等着,直到见了垂花门下缓缓走来的身影,方扬起眉眼。
他就知道小裁缝一定是在捯饬打扮,做什么都绣花似的慢吞吞。
“真能墨迹。”
嘴上嫌弃着,可待那明艳端方的人走到近前,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这次就算了,还是怪好看的。
殷舒窈不知他在嘀咕什么,拽了拽身后的小姑娘,扬起抹笑:“小公爷,今日诗儿妹妹与我们一道。”
谢瑜懒得管这种事,正准备扭头上马,却忽然发现谢诗诗头顶的发钗十分眼熟。
他又仔细看了眼,确认是那日小裁缝戴过得银蝶钗钗,方问道:“这是你三嫂送的?”
谢诗诗向来是极害怕三哥的,当即点头道:“回三哥,是的!”
殷舒窈也不知他怎么忽然关注起首饰来,竟还记得这般清楚,便主动解释了句:“诗儿妹妹首饰不多,如今正是亭亭玉立时,该打扮。这幅珠钗很适合她,便给她用了。”
“喔,你倒是很有做人嫂子的自觉啊。”谢瑜瞥了她一记,也不知究竟是夸还是埋汰,总之那神情奇怪得很。
……
这一短暂的小插曲很快便被殷舒窈抛之脑后。
进宫后,她与谢瑜二人要先往正殿向陛下与张皇后谢恩,而谢诗诗则由掌事宫女先行带往宫宴处。
谢诗诗胆子小,又格外害怕皇宫,没走几步便频频回头,见了三嫂嫂温柔又笃定的笑,方壮了些胆子。
“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
听见身后一声轻嗤,殷舒窈扭过头,却见谢瑜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
“安慰了别人,你就不害怕吗?”
正殿就在眼前,身侧还有好几位宫女太监,殷舒窈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迅速道:“此行拜见陛下娘娘是为谢恩,既是恩典,是幸事,谈何‘怕’字?”
谢瑜却像没收到她的暗示似的,哎呀一声将她揽过来,故意哼哼:“那我害怕怎么办?我怕挨训啊,一会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不然我……”
剩下的话被哼哼唧唧的气声吞没,在旁人看来他是在作怪,也只有与他斗智斗勇已久的掌事大监才听出了端倪。
大监暗暗记下,待二人跪拜时,趁机说给了陛下听。
慕容恪闻言,便佯瞪起双眼,一拍龙椅训斥道:“这混球还有害怕的事?朕看这偌大的汝阳城,就没人比他更会惹朕生气!”
骤然惊起的声音令殷舒窈有些迟疑,她第一次面见陛下,也不知陛下的性情究竟如何,便下意识朝谢瑜那头望了望。
可这始作俑者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甚至没正形地冲她挑了挑眉。
二人的小动作皆被张皇后看在眼里,她平素甚少在陛下面前提及谢家,今日趁了赐婚的缘由,主动打趣道:“那也是陛下宠出来的,瞧瞧,他媳妇多守规矩,他却在一旁拉着人作怪呢。”
慕容恪瞥了张皇后一眼,再看向底下二人时,脸上果然多了几分笑意,“殷氏温良守礼,又颇有学识,朕便是看重她这点,才赐下婚旨,省的谢公总在朕跟前念叨,担心这混球越发无法无天,没个人管教。”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本想再训谢瑜两句,却听见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一袭宝蓝翠羽宫装的慕容玥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眼睛在殿内溜溜转了圈,便向上首撒娇道:“父皇,说好的今日是替儿臣庆生,你又扣着人不放了!”
若换了旁人,定是不敢此时打扰陛下,但六公主本就多得一分宠爱,加之今日是她十四岁生辰,慕容恪对她便更宽容两分,只笑着摇头道:
“朕何曾扣着人不放了?就是你贪玩!”
张皇后暗中留意着父女二人的互动,她知陛下宠爱这个女儿,只是对慕容玥忽然造访有些纳罕。
想将谢瑜从陛下这儿带走是不可能了,但这一插科打诨,倒是能顺势将这小夫妻两个分开。
思及此,张皇后便侧了侧身,主动承起圆场的担子,“玥儿,你父皇还有要事要同谢三郎交代呢,你若是等不及了,不如本宫与殷娘子先陪你去罢。”
她边说边望向慕容恪,后者当即点了点头。
“你照顾好玥儿,今日是她生辰,让她好好玩一玩。”
“多谢父皇,母后!”慕容玥匆匆行了一礼,便跑到殷舒窈身侧,脸上装着与上回截然不同得笑,“殷娘子先来玩吧,别等小舅舅了。”
殷舒窈不知六公主又揣的什么主意,总之不会是什么太好的。可陛下已点了头,她只好先起身,暗中扯了扯谢瑜的衣袖。
谢瑜有一瞬犹豫,他对这皇宫十足戒备,可自己此时若维护小裁缝,又容易露馅。
两相权衡下,他还是面上作得无所谓模样,只向陛下发牢骚:“这夫妻一体,怎么能让她撇下我去玩呢,多没意思。”
慕容恪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待张皇后带着殷舒窈离开,方恢复了先前的厉色。
“你现在倒是知道同朕说夫妻一体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根本没拿这婚事当回事!成亲当夜赶跑了皇后派去的嬷嬷不说,还去寻花问柳,成何体统!
你可知朝中有多少议论?若非朕替你压下此事,参国公府的折子都能堆成山!”
谢瑜做好了挨骂的准备,面上仍旧没个正形,撇嘴道:“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乡啊,这殷氏张口规矩,闭口闭口规矩,可没劲了。”
果不其然,这话更令慕容恪怒上家怒,一双锐利鹰眸紧紧注视着他,怒声道:“谢瑜!这婚是由朕亲赐,朕方才还夸了殷氏温良守礼,你这么说,是存心和朕作对吗!”
这声怒吼令掌事大监也跟着抖了抖,赶紧递了盏茶给陛下,连声道:“哎呦陛下,您可切莫气着龙体,谢公如今就这么一个嫡子,若非管不了,也不会求您镇着这混世魔王了!”
大监一番话恰说到关键处,谢瑜之于慕容恪,既是真心爱护过的小辈,也是无法拔除的疑心病。
慕容恪幽幽地看着那双与临雪极为相似的眼睛,眸中暗涌不已。
“听到大监的话了?”
“知道了,回去后,臣会好好对殷氏,少惹是生非。”谢瑜垂着眼,向过去一般认错,说完,便蓦地抬起头,“多说不如多做,臣现在就去寻殷氏!”
“慢着!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耍的什么心思,这本都是你该的!”
慕容恪仍旧没放他走的意思,只是脸色缓和不少,缓缓道:“殷氏父母皆丧,又无其他嫡亲,秦家与她关系紧密,朕听闻秦家还有一脉如今在大理寺任职,似是个可造之材,你要常去走动,替朕把关着。”
谢瑜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陛下的暗示。从始至终,这桩赐婚的目的就不纯。他心中冷笑,装傻道:“这臣可做不好,若和臣相较,放眼望去,汝阳城就没不可造的。”
慕容恪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忽略了这暗藏在装傻中的不愿,转而问起他在刑部任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