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厌刚认识书生那会儿，他才十九岁，很青涩的模样。
如今跟随她在长留山修行了上百年，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头发也花白了不少。
但他依然很迂腐，没能成为君凝渊那样的浪子。最逾越的一次，也不过是因为害怕死亡，抓着秦厌的手问：“我死了，师父会伤心吗？”
“师父我会生气。”
真是个呆子！
秦厌故意提醒书生，自己有一种可让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灵药，就藏在某处。等着他像君凝渊一样把药偷走，然后跑路。
可秦厌等啊等，等到书生垂垂老矣，不老药放在哪儿都结蜘蛛网了，也没人来偷。
在她改变他的思想之前，他还不能老死。
凡人血肉之躯，承受不了太多仙药的滋养。
于是秦厌用木头打造了一个傀儡人，将书生的灵魂塞了进去。
傀儡人是他十九岁的模样。
他的容貌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笑起来最灿烂的模样，秦厌于是给他取名“阿灿”。
说起来，秦厌收阿灿为徒，还是托了君凝渊的福呢。后来君凝渊又来长留山找过她，明明才过了不久，君凝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竟向她求教：“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她说：“别问我，我也不懂。”
神仙不懂爱情。
所以那日之后，君凝渊便下凡渡劫了。
听说他在凡间要做十世帝王，后宫佳丽三千，正好治治他那花心的毛病。
他与舍脂，大概就是两个浪子交错动心的关系吧。一个是暴君，一个是妖妃，白天受万人唾骂，晚上享天人之乐。就这样度过了一世又一世。
君凝渊大概是唯一没为舍脂离去而寻死觅活的情人了，用舍脂的话说，她从未见过如此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他好坏，她好爱。
秦厌看不懂这俩货的爱情观，就像君凝渊看不懂她为何执着于赢得他们那场赌局。
直到秦厌被贬下凡，成了辅佐君凝渊的西周国师，长留山燃起一场大火，阿灿的身体被烧成焦木也没离开。秦厌重临长留山时，另给阿灿打造了一副躯壳，并带他下山。也是从那时起，阿灿才彻底变坏，甚至后来要弑君夺位，逆天改命。
原来阿灿的惨剧都是由她亲手造成的，可她究竟为什么会被贬下凡？依旧……记不得原因。
秦厌呆呆地低头去看手腕上的红线，眼中思绪万千，视线越发模糊了，仿佛被一层水汽覆盖。
走在前面君凝渊停下，买了串糖葫芦递给她：“在想什么？”
秦厌摇摇头，没伸手去接：“没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君凝渊“哦”了一声，随手将糖葫芦赠给一位路过的姑娘，只抛了个媚眼，便迷得对方七荤八素的。
将他的行为尽收眼底，秦厌冷笑了一下：“想不到换了副皮囊，你还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
君凝渊倒是潇洒极了：“都说了我的浪是天生的，美人在魂不在皮，别人学不来的。”
“你多久回去？”
“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嗯，嫌弃死了。”
“我只有每月十五，月亮最圆的时候才会出现，你避着时间不入宫便行了。”
秦厌低声道：“又不是狼人，还挑着月圆之夜变身？”
“因为今夜的月色最美啊。”君凝渊发出由衷的感慨。
“你还挺懂浪漫。”
“那是自然，我是最诚实的浪子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
“嗯？”
“因为我是最诚实的浪子，所以秦厌，我不想骗你。” 君凝渊一脸诚恳地看着她道，“接下来我出现的时间会越来越多，到最后曹庸会被我彻底吞噬，所以你需要习惯我的存在。”
秦厌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似乎早有预料：“那些蛊毒都是你弄出来的。子蛊在你身上，子蛊吸取寄生者身上的精血寿命，为你续命对吗？”
“对。”
“温良，雨师妾，舍脂……他们都是被你利用了？”
“没错。”
“你还有其他同伙，并且会继续伤害我身边的人？”
君凝渊看着她，笑了，语气带了点宠溺：“秦厌，你还是很聪明的。”
秦厌仰头道：“君凝渊，你还是很诚实的。”
“因为我是个诚实的浪子。”
秦厌又问：“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啊？”
君凝渊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我想让你输。”
“一个赌局而已，你玩的太过了。”
“他们只是一群凡人。”
“我现在也是凡人！”秦厌突然大吼一声，停一停，又道，“随便你怎么玩，我一定会赢的。”
君凝渊目光微变，瞬间就阴沉了起来：“那便拭目以待了。”
“希望你能承受住失败的代价。”
与君凝渊分开前，他交给秦厌一个大红色的信封，里面是舍脂临走前留给她的东西。
一看舍脂的作风，留书如喜帖。
回到仙客居，深夜，秦厌独自坐在房间里，才缓缓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块鳞片和一封信。
秦厌认得那块鳞片，当初她向沈复讨来，后来又将它转赠给百里奚，想不到最后会落在舍脂手里。一番辗转，又到了她手上。
将鳞片放在一边，秦厌打开信纸，的信封上，用玉润珠圆的字体写着：
谨呈 小厌儿 淑览
信的内容很长，密密麻麻一片，几乎都是废话，她额头青筋突跳，直接挑重点看了：
小厌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神界领罚了。区区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对我来说只是皮外伤，不要为我感到悲伤，也不要对我冷嘲热讽落井下石，因为关你屁事。
至于百里奚的情况……你我皆为神仙，应当看淡凡人生死。我问过黄泉主了，下辈子他能投个好胎，远离朝堂纷争，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败家子，不比当大将军轻松？
……
小厌儿，我从不认为有一天，我会真的对一个人心动，即使那人是紫微星，我们也不过是露水情缘。真正令我下凡的原因，是你啊……
输不起的烂赌鬼，求求你戒赌吧。再赌下去，你将付出远超我百倍的代价。我可没诅咒你，这只是我身为好友，对你由衷的劝告。
……
看完信后，沉默了许久，才将信原原本本装回去，然后走到窗边，仰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比了个嘲讽的手势：“我付出什么代价，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