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心动有很多次。但忠诚的对象只会是一个人。
那个女人的确爱过一个在棉花堆里忙碌的少年郎,她曾以为这就是生活,是平凡的幸福。直到她嫁给了一个喜欢弹琴,每天高谈阔论,仿佛站在云巅上的男人,才知道原来爱情没那么生活,也能令她安心。
可惜那个男人实在太幼稚了,因为听过弹棉花的少年唤了她的闺名,便觉得这名字不干净。直到她死,也没听他唤过一声她的名字。甚至也不许别人直呼她名,而是称她为“姬夫人”,仿佛这样便拥有了她的全部所有权。
用着这样的方式,那个男人一点一点剥夺她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价值。
一边嫌弃她的粗鄙,一边又做着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讨她欢喜。
这就是爱吗?
不,他没有爱。
凤鸿氏知道姬玄嚣娶自己的目的,为了上位者的权利角逐,为了所谓的理想与历练。从头到尾,她在他面前都只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上位工具。
可她还是很喜欢她的夫君,作为凤鸿氏最尊贵的女人,她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不断燃烧自己想要捂热他,一次又一次,可惜姬玄嚣那颗冰冷的心,始终没学会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姬玄嚣养了一只青鸟,挺可爱的小家伙,趁他不在,凤鸿氏时常偷偷去喂青鸟,跟它说话。
凤鸿氏喜欢紫色,常着一袭紫纱裙,而她的夫君喜欢青色,常着一袭玄青袍。
她因此看不惯青色,即使青鸟再漂亮可爱,她还是觉得那身明晃晃的青羽好碍眼。
有次她特意做了一件紫色的羽衣,为青鸟披上,看着那只漂亮的紫鸟,喜爱更甚。
“听夫君说,你名叫青厌,既然现在你变成了紫鸟,我便唤你紫厌可好?紫厌啊紫厌,你真幸福,拥有自己的名字。我只能做姬夫人,从来做不了自己。”
秦厌每天一边听姬玄嚣抱怨他那粗鄙无礼的夫人,一边听姬夫人抱怨她那冷血幼稚的夫君。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各自抹不开面子,始终无法解开误会,做一回真正的夫妻。可把秦厌她这一线吃瓜员急死了。
姬夫人之死,是偶然,也是必然。
有一年,姬玄嚣南下治理瘟疫,不小心被感染了。姬夫人不顾所有人阻拦,冲到姬玄嚣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明明姬玄嚣才是病人,还反过来安慰她:“无知蠢妇,药神都说了只是小小瘟疫,不死人的,你一时间还成不了寡妇……好啦,我可是黄帝之子,想照顾我的姑娘多的是,就不劳烦你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离开,每天衣不解带照顾病榻上的姬玄嚣。
她不信命,从前最讨厌的就是老天爷,可这次她不得不信,一遍又一遍地跪求苍天,表示愿意用她余下的寿命换姬玄嚣一生平乐,无病无灾。
或许老天爷真的听到了她的祷告,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姬玄嚣的病痊愈了,她却病倒了。
一病便是十年之久。
姬玄嚣寻遍珍贵灵药,只为替她续命。
她本该死在那场瘟疫中,却被他生生续了十年的命。
凤鸿氏死于三十四岁,而那时姬玄嚣正值壮年,还有大好前途。担心他因为自己的离去而萎靡不振,她说出了“地狱不见”的绝情话。
这个粗鄙庸俗的女人,真的将自己活成了姬玄嚣的上位工具,她的每一步牺牲,都在为姬玄嚣铺路。即使在她死后,姬玄嚣因为幼稚的小别扭,不让史官记录她的名字,只能以凤鸿氏的荣耀,永远留存青史……
“过几日,本座便让朱雀送你下界。”姬玄嚣说。
秦厌回过神:“啊?我方才讲到哪里了?”
“你方才陷入回忆,什么都没讲……欸?这句话有点熟悉……话说你想了这么久,是在回忆谁?”
“我回忆什么不重要……咳咳,言归正传,我亲爱的主人,你能不能换个人送我走?”
“朱雀不好么?”
“他话太密,我嫌烦。”
“你可以不听。”
秦厌心虚地缩了缩头:“我偷过他几百年的功德,不想还。”
姬玄嚣恍然大悟:“……难怪朱雀总跟人说你坏话,本座还以为鸟禽之间的嫉妒心是正常的,原来是你不做人。”
“哎呀,总有那么几个红绿色盲祭拜时上错香,又不是我的错。”
“行了,你欠朱雀的功德,本座替你还。你不想让朱雀送你上路,那想让谁来,本座都依你。”
“让舍脂来!”秦厌提议道,“正好老友叙旧。”
姬玄嚣却有些为难:“舍脂不行。”
“不是说都依我吗?区区一个红线仙,还能没时间?”
“你不知道,舍脂她……已经死了。”
“哦,这我明白,她私自下凡,犯下天条,肯定要受到惩罚的,不就是转世入轮回了嘛。大不了不要她送我了,可以换其他人。”
姬玄嚣支支吾吾道:“不……阿厌,你不明白,她的死,彻彻底底,神魂俱灭,没有来生了。”
“哈……主人,你何时学着讲笑话了?讲的不错,下次别讲了。”秦厌哈哈大笑。
姬玄嚣却皱起眉头:“没有说笑,区区小仙,连父神都逃脱不了身归混沌的宿命,她又怎么可能真的长生不死呢?所谓神仙,不过比凡人多活了些时日罢了。”
秦厌顿时笑不出来了:“她渡过那么多次劫,总不能只多活了几千年……我都还在苟延残喘,她的命,不该那么短!”
“谁说她渡过了?”此时此刻,秦厌从未觉得姬玄嚣的声音像这样残忍,冰冷,“连紫微星都没渡过的情劫,她又怎能渡过呢?下凡与你重逢那几年,她做完了最后的事,已是强弩之末……”
“不对,你说的不对!君凝渊告诉我,她没事的……你骗我的对不对?主人,你在骗阿厌,为了惩罚阿厌即将离你而去,对不对?”
姬玄嚣发出一声叹息:“本座何时骗过你?”
突闻噩耗,心底最后一根弦,霎时崩断,无尽寒气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冲得她溃不成军,直至再也无法支撑,两眼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