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阿灿苍老的容颜,秦厌大受震撼。一时间,满腔悲愤自喉头涌出,化作一声血泣:“老荡妇,又是你做的好事?!”
“哎呀呀——小厌儿,这就生气啦?”舍脂慢悠悠地从门外摇进来,摆动着婀娜的身姿,指尖生出一根红线,似有了生命,小蛇似的灵活扭动,线头却是情不自禁地朝秦厌伸去。
此时的秦厌,耷拉着脑袋,双手紧紧捏着阿灿满头白发,似是强忍着怒火,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他只是个凡人?”
“凡人又如何?”舍脂媚眼如丝,含笑连说,“从前你我便爱以凡人作赌,对神仙来说,他们便如蝼蚁般卑贱好欺。如今你转世做了一回凡人,便真跟他们打成一片,知道心疼了?”
秦厌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低声怒吼,“你到底对阿灿做了什么?他是我的徒弟,你……”
“他变成这样可不是我害的。”舍脂立即撇清关系,“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自愿的?”秦厌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瞪向舍脂,纵使已成凡人之躯,昔日神君的威压也不是一个小小红线仙能够承受的。
舍脂暗暗扶住门框,言语间却是掩不住的惶恐:“是……是那个凡人主动提出,愿用五十年寿命,换来与师父相聚一炷香的时间。这一炷香内,只要能得到师父的回应,三生石上便能出现他与师父的名字。一切不过是我跟他的一场赌约,若他赌赢了,那五十年的寿命,我自会还给他。可若他始终不能得到你的回应,便要赔上五十年寿命。你说他区区一个凡人,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你,喜欢跟神打赌。你又不喜欢他,这场赌局,他必输无疑啊……”
“还给他!”秦厌冷冰冰地打断道。
“什么?”舍脂不可思议,“小厌儿,你最清楚愿赌服输的道理了,我只是拿走了我应得的……”
“我说还给他!”突然狂风大作,秦厌闪身冲到舍脂面前,周身气焰嚣张,一袭衣袍被吹得向后飘啊飘。而她的右手已掐上舍脂的脖子,只需要稍微用力,这张倾国倾城的皮囊便会在神君手中彻底失去生机。
舍脂从未见过如此杀气腾腾的秦厌,虽然知道秦厌最多杀死她这具肉身,无法毁掉她的仙魂,但心底还是忍不住升起浓浓的恐惧。原本骗来阿灿的寿命,只是为了给她这副凡躯青春驻颜,若叫秦厌毁去,便得不偿失了。正准备放低身子求饶,却忽然听见一个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她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位无比强大,又无比脆弱的神君,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愿赌服输,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可好?”秦厌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向舍脂,两行清泪缓缓流出,嗓音嘶哑,“可……好?”
“好……好好……”舍脂不知所措,忙不迭地回答,“小厌儿,我,我没想到你这么在意他,不就是五十年寿命嘛,我还给他就是了,你、你别哭啊,认识你这么久,从未见过你如此……如此……”
“如此狼狈?”秦厌替她说了下去,释然道,“我现在已经不是神仙了,狼狈也好,风光也罢,总归是该护着徒儿的,不能看着他被坏女人欺骗啊。”
舍脂小声嘟囔道:“也不知谁是坏女人。”
“你说什么?”
舍脂眼珠一转,使起了小心思:“我是说……你身中封情咒,本就不老不死,多少寿命给我也用不了。倒不如将你百年修为赠我护体,也没多大影响,无非今后再也不能使用法力,除了这张不老容颜,你与凡人便真的毫无区别了。”
“你倒是很会算计。”秦厌不甚在意,指尖按在舍脂的眉心,接着暗自将剩下的修为灌输给她。
满头青丝一点点变白,她的修为就快耗尽了。
舍脂终是不忍心,一把将她甩开:“够了!够了!”
突然卸力,秦厌没站稳,虚弱地摔倒在地,目光却落在不远处昏迷不醒的阿灿身上,浅浅一笑:“你不是想进宫面圣么?我答应你。不过现在百里奚看得严,你这种姿色的只能做宫女。你可愿意?”
舍脂看着她那几缕白发,心痛不已,只得答应:“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被贬下凡了。”
对神仙来说,凡人不过蝼蚁。当初司命神君只是改了几个凡人的命格,算不上什么大罪,象征性让她走个过场就行了,不至于被贬下凡那么严重。可她忘了,修改命格只是小事。神仙爱上凡人,才是重罪!
小阿灿啊小阿灿,你知不知道,你的师父已爱你成罪呐!
舍脂一步一步,来到阿灿面前,将那五十年寿命还给他的同时,心中亦发出沉重的感慨。她更加坚定了进宫的决心,连司命神君这烂赌鬼都敢犯的天条,她有何不敢?
眼看着阿灿的容貌一点点恢复年轻,秦厌松了口气:“这两天我会安排送你进宫的事。你可以滚了。”
“不急不急,我现在特别好奇你跟小阿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你从未给他回应,明明三生石上没有你们的名字,可你却能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到这个地步,上面都在传司命神君有颗万年不动的石头心,但……”只见舍脂捋了捋头发,笑得一脸风骚,“小厌儿,你当真不曾动心吗?面对一个甘愿拿一生作赌,只为得到你一句回应的痴情儿……”
“关你屁事!”秦厌打断道。
“哎呀呀——你就跟我说一下嘛,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被她磨得不耐烦了,秦厌只好如实交代:“不过是一场赌局。”
“什么?”舍脂愣住了。
秦厌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六百年前,我与西周皇帝作赌,赌的便是阿灿转世轮回之际,是否能好好做人,不再重蹈覆辙。好不容易找到他,我还没赌赢,怎能轻易放他死去?”
“嗯——”
舍脂顿时开始心疼那个凡人了,烂赌鬼还是以前的烂赌鬼,一点没变。幸亏这次她打赌的对象不是自己,否则叫她知道这残忍的真相,非被逼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