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冲已病多日了。
消息早被压下。整个谢家都靠谢冲这名誉侯爷撑着，若他生病，只怕会引起一阵骚乱。
谢家曾暗中寻来不少名医，但谢冲染的是近日来势汹汹的怪病，无数名医对此束手无策，又有多少人因此丧命，谢冲自然也不例外。再加上长子谢亦欢的离奇失踪，谢冲气上心头，如今更是中风在床，动弹不得。
大抵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谢家才会请来无情僧这看上去便十分不靠谱的秃驴来解决问题。
要问秦厌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还多亏当初她被贬下凡时，好友特意从司命仙府带了半册司命薄给她。谢冲的一生在上面写的那可是明明白白。
谢门侯爷，少年风光，成被誉为天纵奇才，众星捧月。及冠之礼那日躲酒，在茅厕附近遇见了此生挚爱，也就是谢亦欢他娘。可惜谢夫人命比纸薄，生下谢亦欢不久后便因病去世了。谢冲因此对谢亦欢百依百顺，才溺爱出这么个混账儿子。后来谢冲又续弦了一位神似亡妻的歌坊女，并为他生下谢元和这么个爱唱戏的逆子。可惜谢冲命里克妻，那歌坊女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便也因病去世了。留下谢冲这中年失意的鳏夫，独守着诺大的谢家产业，儿子没一个争气的，不把他气死都算不错的。担心再逢克妻，此后谢冲专心守鳏，再无续弦打算。他余下一生，都在为谢家，为他的儿子筹谋打拼，就这样没过劳而死都算幸运的。如今病来如山倒，大概是真的撑不过去了。
如此想来，秦厌还有些内疚。若当初她没有强行掳走谢亦欢，或许谢冲还能多享受几天“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说不定他就好这口呢？唉，到底是她格局浅了，浅了。
好不容易等到通传，秦厌赶进去的时候，恰好撞见无情僧从里面出来。她拦住对方，询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无情僧摇摇头：“不容乐观。”
“那……他还有多久时间？”
“再有七日，毒蛊便会啃食掉他的心脏，那时便真的药石无医，神仙难救了。”
“唉……也怪我，以前好上了悲剧美学这口，非觉得越完美越珍稀的人，要么身世悲惨，要么英年早逝，要么便是泯然众人矣。天上那帮女神仙都挺好这口的。可真当那个人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时，才发觉现实中这样的命运是多么令人绝望。”秦厌嘴里叨叨的，仿佛是在为曾经的失职感到内疚，事实上天道贬她下凡，也正因她的恶趣味导致凡间幸福感整体下降，说她曾是个坏神仙也好，说她现在是赎罪的救世主也罢，这都是她自己的碎碎念，旁人并不一定能理解。
眼前的和尚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虽然女施主说的这些话，贫僧一句也没听懂，但贫僧能感觉到女施主对于谢侯爷的遭遇深感痛心。可叹谢侯爷一生辉煌，临死前唯一的遗憾，便是找回他那离家出走的嫡长子谢亦欢回来继承家业。”
“啊这……”秦厌看着面前仅五步之遥的房门，顿时泄了气，心虚地说道，“我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可能不太适合拜访谢侯爷了，这样吧，下次，下次我身体恢复了再亲自登门拜访，如何？”
一旁的家丁听她又出尔反尔，顿时变了脸色，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堂堂国师真是好大的脸面呀，来了又走，连侯爷的面都不见，耍人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我没……”
秦厌刚想解释，沈复便先她一步站出来道：“敢问这位兄台，贵府可定了规矩？”
“大门大户，自是规矩森严！”
“那不知是否有以下犯上这条规矩？”
“啊？有……有吧。”
“你也知来客乃大魏国师，不以礼待客也就罢了，还如此出言不逊。知道的是谢府下人不懂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家嚣张跋扈，目无王法，小小一条谢家狗，竟也敢不将当朝国师放在眼里？”沈复不愧是翰林院最会吵架的男人，此一番言论，简直是声声入耳，振聋发聩，吓得那无礼家丁浑身抖如筛糠，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想将事情闹大，此时秦厌只想尽快逃离这块是非之地，拜访之事看来只有另作打算了。于是她轻轻扯了一下沈复的衣角，小声提醒道：“要不算了吧，沈复，我们没必要跟一个不相干的人生气。”
“我就是看不惯他轻视你的样子。”
“看不惯就不看了，走吧，我饿了，想念老陈家的馕了。”
“好，这次便放他一马。”
陆玄机说的没错，跟沈复待在一起的感觉就是舒服。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太短暂，很快天黑了下来，秦厌突然变得扭捏起来。
“那啥……沈复你……”
“富贵兄，跟我就没必要客气了，有话直说吧。”
“我听闻鲛人鳞片有着避邪防毒的功效，这阵子蛊毒散播速度越来越快了，我担心阿灿受了伤，染病的概率大大提升。便想着……你能不能送我一块鳞片，我拿去给阿灿避邪？”
“给你两片吧。”沈复毫不犹豫地拔下两块鳞片，放在秦厌手中，“另一片护你。”
秦厌刚想推辞：“我不怕，我百毒不侵……”
“拿着！”沈复的神色瞬间变得认真起来，“旁人都无所谓，但你决不能有事。你为了爱徒，才特意来找我，我可以理解。但是富贵兄，也请你给我一次守护你的机会。”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认真了，认真到秦厌都有些害怕，不敢再看他。连忙低下头，将鳞片收进腰包，然后小声道：“多谢。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来找你，不完全为了阿灿，只是想来找你，跟你相处的感觉很好，我喜欢罢了。”
沈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富贵兄，你是说，你喜欢与我相处？”
“啊……”
“我也是！”沈复激动地一把抱住秦厌，却没注意到此时的秦厌一脸懵逼，内心仿佛瞬间奔过数万头震惊神兽。
所以他也是什么？也是喜欢与她相处？也是得了心跳加速脸红如猴屁股的病？还是喜欢那个让他生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