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黑夜还在浅睡，将醒未醒，慕琴忽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刚刚睁开眼睛，便见一个身影从窗户一跃而进，一把长剑挥舞得极其闪亮。
“你究竟是何人？！”慕琴大吃一惊道。
“来杀你的人。”丑八怪不光长得丑，声音也沙哑难听，说罢便举剑砍来。
慕琴双眸瞬间睁大，条件反射地举起胳膊护住头部，可是却没有等到剑落下来，反倒是听到了有人跳窗逃跑的声音。
戚重山从窗户前走过来，垂眸道，“相爷受惊了。”
“他受伤了？”慕琴却看着地上的血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戚重山狐疑，却还是道，“末将伤了他的大腿，他逃了。”
慕琴别过眼去，看了一眼外面，天已经要明了，便轻轻地道，“收拾一下，我们该出发了。”
客栈掌柜听说他们要进沙漠，先是劝阻一番，见劝不过便招呼伙计准备了水和干粮，末了开口，“我们这片沙漠呀，号称有去无回，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三位若非是有比生命还重要的事情，莫去莫去呀。”却还是劝阻，他最后凭直觉看着慕琴，似乎在等慕琴的决定。
慕琴对掌柜浅浅一笑，“这件事真的比生命重要。”便狠夹马肚，扬长而去。戚重山和戚赛花随之跟上。
三人在沙漠中穿梭三日，可是茫茫沙漠，却还是见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更不用说哪里会有行军打仗的人了。慕琴心渐渐沉了下来，梦境里的沙漠他来了，可是却始终找不到梦境里的人。王爷，你是死是活！
戚赛花嘟囔，“我都三天没洗澡了，身上难受死了。”他嘟着嘴巴四处张望了一番，忽然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前方道，“水…水！可以洗澡了！”说罢他便翻身下马，几乎是连滚带爬跑了过去。
戚重山也看到了，他正想趁戚赛花扑棱脏之前，去打点水回来，就听慕琴道，“海市蜃楼。”戚重山便不前去了，和慕琴一起看着傻子一样的戚赛花傻子一样在里面撒欢。
这是戚赛花第一次见海市蜃楼，接下来一而再，再而三，见的多了，也淡定下来了，扫一眼便不以为然地继续走。不过有的时候还是真的有绿洲的，只要慕琴点了头的，一般都不会错。
这一日，又走了一天却还是一无所获，恰好碰到了一块绿洲，三人来此装满水囊，便坐下歇息。戚赛花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躺倒在沙漠上，舒服得直哼哼。
慕琴却冷冷清清地坐下，抱着膝盖，微微弯曲着身子眺望远方。戚重山本来想和他说些话的，见此也不再打扰了，盘膝同样冷冷清清地坐着。
过了一会，戚赛花饿了，从马背上翻出干大饼，自己嘴巴里叼一个，又拿了一个递给了戚重山。戚重山接过饼子撕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了慕琴，轻声道，“吃点东西吧。”
慕琴转头，看了一眼饼子，接了过去，开始一口口地嚼。他嚼得很用力，也很慢，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不过见他吃了，戚重山松了口气也开始吃起自己的饼子来了。
半晌，“他在哪？”慕琴轻声道。
戚重山咀嚼的动作一停，“会找到的。”
“那如果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堆腐肉，亦或是一堆白骨呢？”
“这…”看着笑盈盈的慕琴，戚重山感觉有些搞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若真如此，相爷打算如何？”他反问，为自己找了个好的阶梯。
慕琴答，“你以为我会如何？”
戚重山：“……”
正在僵持之时，戚赛花突然大叫一声，蹭的一下跳到了戚重山身后，大喊，“谁敢戳本小爷的屁股？！”
面前一堆沙土动了动，一个人影跃出，还是那个丑八怪！戚赛花一见他，立刻不喊了，乖乖藏在了戚重山身后。
这次慕琴制止了按剑欲攻击的戚重山，看着丑八怪问道，“谁让你来的，因何杀我？”
丑八怪却不回答，挥舞着剑便朝他砍来，戚重山不再犹豫，拔剑迎敌，两人又厮杀在一起。丑八怪前期攻势迅猛，后期却破绽百出，明显招架不住，戚重山只当他是旧伤在身，体力不支，便更加卖力进攻，想着生擒了他，好好盘问一番。这时丑八怪又是一个侧身后仰，长剑好险不险扫过戚重山衣领，戚重山身体前倾，刺去。丑八怪却一个翻身就跑。势在必得，戚重山再也不想每隔几天就与这人缠斗一番了，干脆上马去追丑八怪。
慕琴见状，也知道这丑八怪这三番五次的，是触到戚重山的逆鳞了，戚重山心里窝火，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抓到他，虽说是莽撞了些，但是情况紧急，为了避免与戚重山走散，他和戚赛花也上马跟了过去。
丑八怪轻功很好，在沙漠上脚尖一点便能腾空飞出好远，是以，他们虽是骑马却仍是没有追到他。等到他们意识到丑八怪不见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片胡杨林处。这里慕琴识得，正是上次跟着食月教来到的地方。
戚重山没有追到丑八怪，脸色有些难看，更多的还是挂不住，自己好歹是个东楚将军好不好，虽比不上霍青，但是竟然被这脏兮兮的丑八怪，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关键还是每一次都被他给逃脱了实在是…丢脸！
慕琴当做没有注意到戚重山的神色，下马查看一番，侧身道，“他不见了。”
戚赛花鼻子里哼哼，“下次再敢蹦出来，小爷一定要扒了他的皮！是吧，舅舅。”他转头看戚重山，却又得了戚重山两个大白眼。
丑八怪一路追踪他们，虽说再三挑衅却始终没有下杀手，是以他和戚重山面上打得虽激烈，但是真正上他还是未起杀心，处处留情，那么为何这人非要黏着他们不放手？慕琴蹙起眉尖思索，莫非……？
“相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
“慢着。”慕琴抬手打断戚重山的话，开口道，“或许这人并非是想杀我们，而是想救我们。”见戚重山和戚赛花都一脸狐疑，慕琴继续道，“且不说他行踪诡异，一路跟随我们一说，此人武功高强，依我观察，和戚将军不相上下，甚至可以说比戚将军武功更加高一层，可是他三番五次挑衅却又从未下杀手，而且今晚又特意引我们来此地，所以我认为他是故意做此行为，想吓我们离开此地。”
戚重山：“那么他害怕的敌人是…？”
慕琴望他一眼，点点头，证实了他的想法，“食月教。”
此话一出，三人都觉得这沙漠之中的迷雾越来越多了起来，迷影丛丛，他们仿佛成了戏台上的小丑，一举一动都被不知名的人窥探嘲笑。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走？”戚赛花见两人都眉头紧锁，便不吐不快地提出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慕琴道：“静观其变。”若这里真的是食月教的地盘，早晚会有人按捺不住蹦出来。
“可是……”戚重山有些着急道，“食月教教徒众多，若是他们真出手，于我们恐怕不利。”
“那又如何？王爷就在这片沙漠上，若不能带他回去，我宁愿死在这里。”末了，慕琴又加了一句，“我不走，若是……”
“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也不走。”戚重山连忙道，同时眼睛看向戚赛花。
戚赛花本来正在四处张望，冷不丁一回头发现两个人都在看自己，便开口道：“我只有小舅舅一个人了，小舅舅在哪我就在哪。”
慕琴望了望两人，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虽说依旧是东楚的相爷，但无权无势，只不过是挂了个名号罢了，拎出来或许还能吓一吓旁个不知情的人，但是戚重山再清楚不过，却还是选择誓死保护自己，这中间早已超越了太多客观的东西。
很多年后，戚重山有时也会在想，自己对慕琴就是鬼迷了心窍了吧，不折腾折腾，自己心里就是不痛快。他也会怀念尚且在都水郡的时候，那时候慕琴尚且什么都不知，那一日诗画桥上，他揽住自己没皮没脸地笑问，戚将军是不是喜欢我？
喜欢！愿意为你放弃生命的那种喜欢，想把你带回家藏起来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喜欢，想把你揉碎了镶嵌进骨肉里的喜欢……可是这么多这么多的喜欢，我他妈都憋在了心里！
从此以后，天高水长，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