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瑆云为了报复而毒杀大哥沈月云的传言,比其毒性散发得还要快,当晚岳氏和邓伊雒就听说了。岳氏先是一阵后怕,转而窃喜,心想幸亏没选这个恶毒之人当女婿,而邓伊雒则断言是诬陷。
邓伊雒的极力反对情绪没能阻止她和沈家长子沈月云的定婚,纳彩、纳吉、纳征等流程皆十分隆重。沈家的聘礼据传可以堆成一座小山,其价值更是远超邓府的家底,令全京城待嫁之户皆艳羡不已。当然,此中必须刨除财富可以与沈家比肩的梁家,两家早在两年前订好了婚约,他们因沈家的毁婚行为遭受奇耻大辱,待嫁的闺女更是羞愧到悬梁自尽,幸好被下人及时救下,才免于香消玉殒。梁家做为沈家最大的供货商,宁可大幅缩减订单,承担巨额损失,也发誓要与沈家永世断绝来往。
此事对于沈瑆云的打击并不比梁家小,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第二天就病倒了,连续五日高烧不退,退烧后的身体也是十分虚弱,根本下不了床,但他仍旧勉力起身给邓伊雒写信。沈瑆云对于所有人的误解都不在乎,他只在乎邓伊雒的,他想把事情解释清楚。然而,丁有兴送去的每一封信都有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沈瑆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而瑆院的灾难远不止于此,他们不仅被其他院落的人鄙视和孤立,同时在饮食上还存在巨大风险。由于沈家各院不允许私自采买水果蔬菜等食物,都是上报后统一采购并分发,因而他们的每一批食材都有被下毒的可能,都需要一一甄别后再试毒。每次都是鸡鸭狗打头阵,接着是薛氏,没问题后丁有兴再试,最后确认没问题了才会给沈瑆云食用。
瑆院里累计牺牲了三只鸡、两只鸭和一只狗,死时都是七窍流血全身乌黑,明显是中毒身亡,而薛氏也有一次中毒,由沈瑆云亲自配制解药,调养了半个月才算好转。
瑆院上方那一块天空永远是乌云密布,惶恐和不安如同油渍深深浸入每一个角落,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特别是在薛氏中毒后,沈瑆云处于深度自责和焦虑之下,一连数日都是闷闷不乐。那几日恰好薛氏卧床不起,沈瑆云趁丁有兴不在便亲自下厨,不但完全不验毒,而且还大吃特吃,大有一死了之的求死心态。丁有兴发现后,气得也不顾什么主仆身份了,把沈瑆云一顿好打,之后再也不让他踏进厨房半步。
深感绝望的沈瑆云从那日开始绝食,连续四日滴米未进,在弥留之际,他脑中突然回想起那日梦中僧人和道士的告诫:“病已入膏肓,汝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物极则反,阴极则阳生,但需龙之奋力血战……”
回忆起来,这一僧一道沈瑆云似乎认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但二人所言却是句句在理,而且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人在饿到极限之时,头脑会特别清澈,沈瑆云有一种幡然醒悟的通透感,他突然不甘心起来,觉得自己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定要再搏上一搏。
从那天起,沈瑆云开始好好吃饭,将养身体,刻苦读书。这一日下午他正在书房读《大明律》,丁有兴在后花园挖野菜,突然一阵公鸭嗓在后院哇啦哇啦上了,沈瑆云一听便知是月院的管院——姬伟。
半个时辰后,丁有兴把菜送进厨房,净手来给主子泡茶。沈瑆云闲聊道:“那个鸡公鸭又来干嘛?”
“来请吃酒,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突然这么大方起来?”
“吃酒?算上这次得有三次了吧。”
“倒是有了。主子的意思是?”
“今天你跟他去。”
“主子,谁有工夫跟他吃闲酒啊,我还有一堆活儿没干呢,再说了,都已经拒绝了,怎么好再去!”
“听我的,去就完了,记住,尽量让他多喝少吃,你则多听少说。”
当晚,丁有兴回来时已是酩酊大醉,沈瑆云只好等到次日再问。
“唉,我就说不去,主子非得让我去,他们说的净是些你的坏话,一时半刻我都受不住!”
“哈哈,我都习惯了,你有什么不习惯的。”
“跟他们在一起除了吃吃喝喝还能有啥,我竖着耳朵听了一晚上,半点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
“吃得是家常小菜,还是什么档次?”
“主子你别说,点的酒菜倒是还真不错,这只铁公姬也算是出息了,嘿嘿……”
“那他平日里是到底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还是助人为乐的真凤凰?”
“铁公鸡呗,他本来就啬吝,且又是我们四个管院中家境最差的,老家那边还一直靠他还债,如何大方?他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勤快的倒是真的,夫人也是看上这个优点,才把他安排给大少爷的。”
“他最近不是发了笔横财,就是……染上赌。”
“对,对,对,听他说了那么一嘴,说是自己最近赌运特别好,可能也是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随即改说‘运气好’。”
“这就对了,今天你去财府赌坊打探打探。”
“主子,我去打探啥呀?”丁有兴一直没摸着边际。
“一个是打探一下他最近是否经常去,另一个是确认一下他去赌的细节。”
丁有兴是装着满脑子浆糊去的,但带回来的信息却是清晰无误的,其内容又让两人产生更大的疑惑。
“不对呀,那日是大哥刚刚中毒的次日,他怎么可能跑去赌坊!”
“哪天去赌坊,有什么不对的呢,主子?赌坊不是每天都开吗?”
“问题不在赌坊,是在他这个时间。你想啊,他家主子中毒卧床,他不好好在床前伺候,反倒跑去赌,你说是不是有问题?肯定是这么回事……沈大胖这小子这次不仅骗过了全家,连我也给骗了!”说着,沈瑆云一屁股跌落进椅子里。
“主子说的是……他骗……骗什么了……”丁有兴越听越糊涂。
“中毒。”
“难道?”
“嗯。”
“咦,阿兴,既然大哥是装出来的中毒,你说,他是临时起意,还是事先有准备?”
“这个嘛……我认为他要是早就准备好了,应该不会等到你碟中仅剩下两块藕盒子再抢,另外,当时你丢到地上的那些被金银眼吃后,已经有了剧烈反应,他应该是已经有所察觉。”
“据此推断,如若他确是临时起意,那么此前他肯定是亲眼见过有人中过这雷公藤之毒。”沈瑆云专注地推断道。
“主子,阿兴不懂。”
“若非亲眼所见,中毒的症状他怎么可能模仿得一丝不差?”
“主子说得有道理,只是……也没听说府上谁还中过这个毒呀!”
“呵,中毒的人早就消失了,怎么可能还会在府上!”
“主子的意思是,人已经死了?”
“府上这几年暴毙或是突然消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中了同样的毒。”
“那岂不是就是主子的生……”丁有兴吃惊地张着嘴,完全不敢相信这种推断,更是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哼,你留意着姬伟的口风,他或许当时也在场。”
沈瑆云的情绪调整得很快,只听他冷静地说道:“信息对我们而言太重要了,特别是当下之绝境,我们必须把握主动,绝地反击。”
“如何反呢?”
“总的来说就是从改善与沈家所有下人的关系开始,方法是你多跟他们来往,特别是私下里的酒局,你也要适当组织,用我存下的银子,足够了。你的目的是获取他们每个院亟需解决的困难,而后咱们准确地给予帮助。重点则是月院的管院姬伟和分发粮米、蔬菜的老张。”
不明所以的丁有兴迷惑地问道:“主子,就像这姬伟,他也没啥困难呀,怎么帮?”
“呵,他呀,他的倒霉事马上就要来了,等着吧。”
“哦。”
沈瑆云预言姬伟的倒霉事果然应验了,并且是姬伟主动找到丁有兴来借钱。
沈瑆云据此推断,姬伟肯定是动用了月院的公银,于是让丁有兴逼他亲口承认下来,并一同签在借据上,替他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但没有逼迫他做任何有违主仆之道的事,只是说丁有兴对太子府的事特别感兴趣,让他没事多跟大少爷聊聊在那边伴读的事。沈瑆云起初还通过水路亲自到月院去听一听,结果发现姬伟人很老实,所有听到的都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丁有兴,于是后来也不用再特意跑过去蹲守了。
沈瑆云本是想借此掌握大哥的犯事把柄,没想到却是搂草打兔子,发现了惊天的密案。
沈月云是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七月二日进的太子府,府内一直是风平浪静,虽有些小事,却只能算是波澜不惊,府上一贯的平静是在秦王朱樉被任命为宗人府的宗人令后打破的。
平日里始终表现十分乖顺的朱允炆,因此事突然和父亲朱标起了激烈的争执。
“父王,咱们不该一再退让了,大宗正院建立都快二十年了,为何突然被改为宗人府,难道您就没想过皇爷爷的真实意图吗?”(大宗正院建于洪武三年,即公元1370年,于洪武二十二年,即公元1389年改为宗人府)
“不过是改了个名称,有什么意图?”
“父王,您行事太过仁厚,自然不会考虑此中利害。您想想,这宗人府改了个名字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还脱离了六部的管束,把原来的主管由您替换成了二叔。”
“父皇此举不过是想减免闲杂事的羁绊,让为父安心理政而已,有什么好担忧的?”
“父王,您怎么就不明白呢,皇爷爷看似替您分忧,实则是把皇族家长之权交给了二叔,使其名正言顺地与您并立呀!”
“放肆,怎可胡乱揣测圣意!”
“父王,难道这还不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吗?您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原本稳如泰山的太子之位,自此开始动摇了,您还看不出来?”
“你才读了几天书,少在那跟着掺和这些事,为父的自有鉴断。”
“父王天天在皇爷爷身边,难道没听到他时常夸赞二叔吗?说其行军打仗有雄才大略,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可料敌制胜,明见千里;做事雷厉风行,狠辣果敢,一座西安城建得比京师都要牢固……”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父亲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夸上几句,有什么?”
“父王,几个叔叔在封地干了多少坏事,您是最清楚的!二婶观音奴在秦王府受到悲惨不公的待遇,二叔和小婶不仅将其软禁于冷殿,还羞辱她、虐待她,给她供给的不是残羹冷饭,就是腐菜臭蛋……二叔他恶行昭彰,婶婶派那个蒙古侍从向您控诉多少次了,您为什么就是避而不见呢?这么好的机会,直接曝光二叔的罪行不好吗?”(观音奴:元齐王王保保之妹)
“曝光,仅凭个奴才的话就曝光一个王爷?你能确定那么个奴才说得就全是真话?”
“好,就算这事咱们不确定,那难道他包下封地整个桃红院玩乐您还不确定吗?”
“这一点你说得对,别说是私妓,就算是官妓,咱们皇家血脉是绝不能碰触的,虽说你二叔给我们当了一个反面典型,但此事涉及到皇家的颜面,你知我知也就罢了,是绝不能拿出来曝光的。”
朱允炆不死心,还试图争取一下:“父王,孩儿就不明白了,您为什么总是去袒护那几个弟弟,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呢?”
“圣人的书我看你是白读了,为父和你的叔叔们亲如骨肉,时时维护,处处相助,都是理所应当的,要什么好处?如此狭隘心性,将来何以担当大任?”
朱标在当晚就病倒了,他胸口憋闷,嘴唇发紫,到了夜里还发起了高烧。朱元璋闻迅,连忙派去太医,朱标不想让太医看到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朱允炆带着无比内疚的心情前去探望父亲朱标,大声哭诉自己不该惹父王生气,两人父慈子孝的场景感动了在场所有人。
三日后,沈月云晚上准备回家时,恰巧看到一个蒙古人被秘密带进太子府,虽说好奇,却也不好折回再一看究竟。
大约半年后,吏部给事中胡奇之收到一封状告秦王朱樉的密信,被太子朱标直接扣压下来。一年后,又一封密信送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处,同样被朱标给私自扣了下来。又过了一年,也就是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八月三日,状告秦王于封地西安府不法的密信这一次送到了左都御史詹徽的手里。此人向来以冷酷苛刻著称,是朱元璋手下的大红人,此等禀性自然与主张宽仁的太子矛盾颇多,两人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一次,太子朱标还是一如从前的做法,但不同的是,这次他仅压了两天还不到,就被詹徽直接捅到了朱元璋那里,而且连同他前两次扣压的事都被翻了出来。
密信所书秦王共计十六大罪状,可谓是罪恶昭彰、十恶不赦。一是于封地连年苛政重税,导致当地军民卖儿鬻女,无以为生的百姓前去求饶,还被朱樉以军队血腥镇压,打死打伤数百人。二是于出征土番过程中,与手下将士以猜赌为乐,而赌具竟然是途中随机所遇之孕妇,众人先是猜其腹中男女,下注后当场解剖验证,简直是残忍之极。三是在西番掳走数百名童男童女,将他们带回王府后,效仿皇宫,将男童阉割以役其为太监,结果很多被阉割的未能成功,导致大批死亡。四是在王府大兴土木,与次妃邓氏于所建亭台轩榭中折磨虐待宫人取乐。五是收刮民财,派人去海外采购稀世珠宝以讨好邓氏。六是滥用私刑,王府宫人被割掉舌头的、被绑在树上饿死的、被埋成雪人冻死的、被做成蜡烛活活烧死的,不计其数……
朱元璋不及看完所有罪状,已是气得暴跳如雷:“此等不晓人事蠢如禽兽的畜生,你还处处回护,你是被荤油蒙了心了吗……”他把所有的火气全都撒在了太子身上,吓得朱标磕头如捣蒜。
可是当朱元璋冷静下来,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此等劣行,于是先急召秦王朱樉来京,以面核其过;而后让太子朱标考察意欲迁都的关中、洛阳和郑州,顺路前去西安府调查朱樉的一系列罪状。
太子朱标离京后,朱允炆立时成了没了老虎的山大王,如果单单是疯玩几日沈月云也能理解,可朱允炆的行径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平日里的朱标已经把宽仁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这个朱允炆则是在此基础之上又刻意点缀了睿智,特别是在其祖父朱元璋面前,他的演技可以蒙骗过在场所有人,包括他那阅人无数的祖父。
朱允炆跟他早夭的哥哥朱雄英一样,皆喜好研究刑案,只不过没他哥哥那个天赋,好在凭着其留下的几本案情辨析日记,也够他演上好几年的。
其中一件几年前的死刑案,先是将罪囚冯钰魁和文书一并从县衙送至省府按察司和巡按御史复核,随后向刑部转详,刑部审后再交最高复审机关大理寺审覆。由于当年听审的皇太孙朱雄英提出异议,大理寺官员亦觉得情罪不当,需发回重审。经过几年折腾,此案又再次送交大理寺覆审,最终与其他死刑犯被一同呈报到皇帝的御案上。
朱元璋当时也是仔细翻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于是御笔一提就准备批复了。恰好朱允炆正在身边,当即对冯钰魁弑父一案提出异议,他认为此案系冯钰魁的继母诬陷继子,为的是让亲子独自继承家业。朱元璋哪里肯信这么个未成年的孩子,但基于皇孙说得有理有据,于是命刑部将原告、被告及冯家左右邻居集于一堂进行终审。结果还真就是如朱允炆所言,冯钰魁之父系县上庸医误诊致死,继母借机诬陷继子。
朱允炆凭借他缜密的推理解救了被冤枉的嫌犯,同时还找出了真凶,事后老皇帝朱元璋的兴奋绝不亚于那个几经周折差一点被问斩的冯钰魁。也正是经历了数次类似的案子,老皇帝朱元璋对自己的这个皇太孙信任度直线飙升,这才有了朱允炆请求朱元璋修改《大明律》七十三条的后话。
虽说天份差点,但不得不说,朱允炆还是十分勤奋的,他平时会反复记颂《祖训录》及陆续颁布的四编《大诰》(即《御制大诰》《御制大诰续编》《御制大诰三编》和《大诰武臣》),只要有他感兴趣的案子开审,再忙他也会往刑部跑。
太子朱标离京半个月后,朱允炆先是让太子府的太监们连日在东厢的一间空房子内挖了个地下室,同时命蒋瓛手下的锦衣卫给他专门制作了一批精致的刑具,最后又让沈月云每天去时夹带一只小动物进府。除此之外,朱允炆还跟沈月云提了一个不相关的要求,让他去邓家要一幅邓愈长女,即秦王次妃邓氏的画像。沈月云也不知这个朱允炆是暗恋秦王妃还是什么情况,他也不好跟邓家要,只能让母亲沐窈想办法。
待到沈月云第一次被带进朱允炆亲手打造的地下刑讯室后,他整个人都惊呆了。里面的布置全是按照锦衣卫镇抚司的刑讯室等比例扒下来的,恐怖的氛围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动物们早已被戴上了各种刑具,不住地挣扎着、吼叫着。而朱允炆带沈月云进来,可不是单单让他来参观的,是要来配合审案的。
朱允炆早已准备好刑讯的脚本,他自然要坐在主审的位置,由于小动物们只会嚎叫,不会沟通,沈月云只好来充当案犯,以他的年纪当然会觉得这种做法十会幼稚,但迫于朱允炆的身份,他只能陪着玩得不亦乐乎。简单的审讯并不能满足朱允炆的欲望,他最开心的是充当行刑官的角色,他是真的以刑具对小动物们施刑,它们叫得越是来劲,朱允炆则越是兴奋,在强烈的刺激之下,他的脸上和身上的肌肉呈现出打着滚儿的欢快。
一旁的沈月云表情虽说是笑脸,却十分僵硬,他所捕捉到的与朱允炆完全不同,那是屎尿迸流的骚臭和喷溅四射的血腥。此前他在殴打二弟沈瑆云时也能体会到快乐,而此刻却是满目惊恐,一阵阵透骨的阴风把他弄得也跟着抖个不停。
这种与小动物的快乐游戏,朱允炆仅过了一个多月就彻底玩腻歪了,他让沈月云偷偷将所有腐臭的动物尸体,以及幸存的三只猴子、两只银狐,全部悄悄清出太子府。沈月云原本以为这位皇孙的游戏终于到此结束了,岂料,事实上那些才只是前戏和预演,真正精彩的全在后面。
从那以后,朱允炆天天让沈月云陪着他在太子府四处溜达,两人终于在佛堂发现了问题,供奉的玉观音手里原本的玉净瓶竟然被人替换成了琉璃瓶。朱允炆如同是嗅到了血腥味儿的走兽,瞧着谁都像猎物。这一天他盯上了膳房总管陈九牛,在让侍卫对其进行搜查后,还真就从其贴身的左衣袖内衬里,搜出一张带着油渍的五百两银票,于是当即命侍卫将其送进那个精致的地下刑讯室。
肥头大耳的陈九牛哪能扛住朱允炆的刑讯逼供,没等换上第二种刑具就主动招了,这五百两银票是主副食供货商巴图送他的孝敬银子。当朱允炆问及玉净瓶的下落时,陈九牛也丝毫没犹豫,脱口供出了守门太监屈桡,说是一周前夜里下值时,眼看着屈桡鬼鬼祟祟地进了佛堂。陈九牛本以为自己把所有事痛痛快快地交待了,这位小主子就会还他自由,没成想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事。
杀生了一辈子,结果最后自己被按在了砧板上。
守门太监屈桡自然是在劫难逃的,可是他与陈九牛的态度却是完全不一样,朱允炆把所有宝贝在他身上招呼个遍,仍旧是死活不肯认罪。朱允炆向来痛恨蓝玉,而这个从蓝玉府上调过来的奴才屈桡,一张嘴比那煮熟的鸭子还要硬,恨得他牙直痒痒。
郁闷的朱允炆当晚几近失眠,不断地自责太过仁慈,一晚上他在脑中又把所有刑具的用法反复琢磨个遍,准备次日到屈桡身上重新试过。谁知次日刚上过夹棍,朱允炆让沈月云准备钢刷的工夫,屈桡竟然突然松口了,全部招认了,朱允炆兴奋得直跳脚,想到得意之处,时不时会不住地摇头自慕。
朱允炆这几年研究刑法,也算是个半专业的,当然要讲究“四角全”(凡缉事,必行贿受贿有人,现获有赃,获赃有地,谓之“四角全”)。因而屈桡招认后,他还追问玉净瓶卖与何人,所获赃银藏于何处……
赃银屈桡说是花光了,这也算正常,可所供的销赃之处——银兴典当行,朱允炆派锦衣卫前去质证,店铺老板却坚决不肯承认,他们把所有的进出货单和款项核实了一遍,的确是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能回去向朱允炆如实禀告。
得知这一结果,本以为可以结案的朱允炆,认为此中肯定还另有隐情,于是命锦衣卫对全府上下所有的太监和婢女全部搜查一遍,京师地界内所有的当铺也统统稽查个遍,最终仍旧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又对屈桡再次展开新一轮更为狠辣的审讯,结果高烧状态的屈桡已开始胡言乱语,朱允炆气得把红通通的烙铁往其身上胡乱戳按,呲啦啦的细碎声成了嚎叫的前奏,焦皮味儿冲得令沈月云一阵阵地往上返食。
人审成这样也没能找到线索,朱允炆也没有办法了,案子到此只能像是挂在树顶的风筝,悬在那随风飘摇,收收不回来,放也放不出去。
“折腾饿了吧,走,突然想吃烧烤了。”听了朱允炆的话,沈月云脸都绿了,别说吃不进去,就是闻那个味儿他都想吐。
晚上回到家中,沈月云跟管院姬伟一顿吐嘈,把朱允炆连日来的所做所为从头到尾控诉了个遍,听得一旁的姬伟所有汗毛皆肃然起敬。这一晚,沈月云的床时不时会抖上几抖,而他也时不时会惊叫几声,一宿下来也不知被噩梦惊醒多少回。
当晚,姬伟也没睡,如获至宝的他立马跑去了瑆院。丁有兴赶紧让薛氏烧菜煮酒,两人边喝边聊,几壶热酒下肚,沈月云晚间所述之事已一五一十全部转述入了瑆院。姬伟走时天已微亮,丁有兴唯恐误事,连忙叫起主子,事情的全部经过再次转述给沈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