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文书验看风波起 印信交接暗战生
猎衣扬2025-11-10 11:098,260

  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去,翁源县城沉寂的街巷被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打破。城西一处废弃的土台,不知何时被人清理出来。土台之上,立起一块新制的粗糙告示板,上面用浓墨书写着四句诗文:临安敕命降南疆,县令柳公抚此乡。黎庶有冤皆可诉,钱粮赈济好商量。

  告示板前,一张粗木桌子摆开,桌后设一把略显破旧却擦拭干净的太师椅。柳追烟今日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文士常服,虽非官袍,却也显出几分利落精神。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上,左腿架在右腿上,一手随意搭着扶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渐渐汇聚的人群。左首边,陈吼如铁塔般矗立,双臂抱胸,虬髯戟张,铜铃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方,自带一股剽悍威势,让人望而生畏。右手边,汪迟则是一身深色布衣,神态从容,眼神深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土台下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先是几个早起的行脚商驻足观望,接着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饥民被“钱粮赈济”的讨论声吸引,怯生生地凑近。小商小贩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也围拢过来,想看看这“新县令”是何方神圣。城中的乞丐、闲汉、手艺人、穿着体面些的商人、抱着孩子的妇人、白发苍苍的老者……林林总总,三教九流,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渐渐在土台周围汇集成黑压压一片人潮。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好奇、怀疑、期待、麻木……种种情绪在人群中交织弥漫。

  柳追烟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人群,非但不露怯,反而精神一振。他清了清嗓子:“乡亲们!都看明白了?来来来,认字的给不认字的都念一念,本官柳追烟,奉了临安天子的敕命,来咱翁源县做这父母官!初来乍到,先跟大伙儿打个照面!”

  他目光扫过几个缩在人群边缘、瘦骨嶙峋的饥民,扬声道:“那边几位老哥,饿着肚子吧?跟本官说说,城里粥厂在哪儿?每日几顿?稠不稠?”

  饥民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子稍大的嗫嚅道:“回……回大人话,县城里……城里早就没粥厂了。前些日子水淹了粮仓,官府说……说没粮了……”

  柳追烟眉头一皱,啪地一拍桌子:“没粮?笑话!天灾无情,官府岂能无义?”他转而看向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挑担的大哥,现在城里米价几何?”

  一个挑夫苦着脸答道:“回大人,斗米已涨到三百二十文了,比年前翻了一倍还多!”

  “三百二十文?”柳追烟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这他娘的……咳咳,这成何体统!”他随即又看向人群中一个衣着相对光鲜些的商人,“这位掌柜,看您气度不凡,想必是做大买卖的。跟本官说说,咱翁源城里,最大的酒楼是哪家?招牌菜是啥?回头本官安顿下来,少不得要去尝尝鲜!”

  那商人被他点名,有些局促,又有些得意,连忙拱手:“城中最大的当数‘醉仙楼’,掌柜的姓钱。要说招牌,当属‘八宝葫芦鸭’和‘清蒸西江鲈’,在咱翁源是一绝!”

  柳追烟哈哈一笑,翘着的二郎腿晃了晃:“好!醉仙楼,八宝鸭!本官记下了!待县衙诸事理顺,定要去见识见识!”

  他这番毫无架子、近乎市井俚俗却又透着真性情的开场,迅速拉近了与围观百姓的距离。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和更热烈的议论声。这新来的县令,看着年轻,说话痛快,似乎和以前那些高高在上、满口之乎者也的官儿不太一样?尤其是问米价、问粥厂,戳中了不少苦哈哈的心窝子。

  就在这嘈杂喧闹的氛围达到高潮时,街心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响。

  “肃静!都让开!让开!”随着一声带着官威的厉喝,人群像潮水般向两边分开。两个身穿皂色盘领窄袖短衣、腰挎铁尺、头戴交脚幞头的衙役,簇拥着一位头目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此人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粗壮,同样皂衣,但衣料稍好,腰束宽皮带,斜挎着一个皮囊,里面露出绳索一角,手中赫然拎着一副沉甸甸的铁锁链。他脸上横肉虬结,一双三角眼透着凶狠和狡狯,此人正是县衙皂隶的头目,都头寇丙。

  寇丙分开人群,走到土台前站定,三角眼死死盯住台上的柳追烟,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猛地将手中锁链哗啦一抖,厉声喝道:

  “呔!台上那厮!你是哪里来的贼囚,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此冒充朝廷命官,招摇撞骗,煽惑百姓!”

  寇丙声音洪亮、气势蛮横,立时压住满场喧哗,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柳追烟身上。柳追烟闻言,不怒反笑,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慢悠悠地问道:“哦?台下何人,在此乱吠?”

  寇丙被他这轻佻的态度激得怒火中烧,脸上横肉一抖,将锁链抖得更响:“好个刁滑的贼子!本都头寇丙!奉县衙之命,前来拿你归案!识相的,乖乖束手就缚,免受皮肉之苦!”言罢,他不再废话,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就冲上了土台,手中锁链一扬,竟真个朝柳追烟脖子上套来!动作迅疾,显是平日做惯了这等勾当。

  台下的陈吼虎目一瞪,蒲扇般的大手瞬间握紧,将锁链打落一旁,汪迟不动声色地轻轻按了一下陈吼的手臂。就在锁链即将及身的刹那,柳追烟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人也霍然站起,他身量虽不如陈吼魁梧,此刻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他一声冷笑,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寇丙!你凭什么说本县是假?”

  寇丙被他气势所慑,动作一滞,锁链停在半空,深吸两口气,梗着脖子吼道:“凭什么?哼!蔡县令不幸亡故以来,县衙至今尚未收到州府‘到任公凭’,亦无吏部‘付身告札’送达,何来新任县令?更何况……”他指着柳追烟大喊,“本都头认得你!前番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腌臜货,跑到县衙门前大放厥词,谎称是新任县尊,被本都头识破,当场轰走。尔等不但不知敬畏,早些滚出翁源,竟还敢在此妖言惑众,欺瞒满城百姓,简直是罪该万死!”

  柳追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寇丙:“原来是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杀才!本县想起来了,你且记下今日所言所行,本县稍后升堂理事,头一件事,就是要打你的板子,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律法如炉!”

  寇丙被他骂得面皮紫胀,羞怒交加:“你……你放屁!待我将你锁回县衙大狱,一顿鞭子抽下来,看你这张嘴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且慢!”汪迟此时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尺许长的硬木匣子,当着台下千百双眼睛的面,取出三份墨迹满篇的文书。

  “此是何物?”

  “此有文书三卷,一为天子亲笔敕书,上有官家宝印;二为吏部签发的‘付身告札’,载明柳大人姓名、籍贯、出身、官职;三为州府签发的‘到任公凭’,命柳大人即刻赴任,赈济灾民,抚绥地方。此三物,皆为朝廷凭证,铁证如山。寇都头若不信,不妨当场验看,以辨真伪,也好给这满城父老一个交代?”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尤其是当着百姓的面,将匣中之物说得明明白白。人群顿时哗然,议论声再起。

寇丙看着递到眼前的木匣,如同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他哪里认得字?更别说分辨什么敕书、告札、公凭了。他本能地想拒绝,但台下千百双眼睛灼灼地盯着他,质疑、催促,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将他牢牢钉在了台上。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拒绝验看,显得心虚;接受验看,他根本不识字,如何验?更别提匣子里到底有什么,他心里完全没底。

  “听说大人,不日即将高升县学教谕,不会……不通文墨吧?”

  “你放……放我手上!”

  “请大人过目!”

  汪迟双手将文书奉上,寇丙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先看看文字,又对着阳光验验大印。

  “寇都头,这文书字句,可有谬误?”

  “字……字句无误!”

  “大人好才学。”

  “那是自然!”寇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三角眼骨碌碌乱转:“哼!字是没错,但这印嘛……谁知道是真是假?”

  柳追烟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忧虑:“哎呀!那可真是难办了!本县这身份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了。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本县自临安出发前,念及翁源水灾惨烈,黎民倒悬,特向京中故旧同僚募捐,筹集了钱粮若干!如今,这批救命的粮食和银钱,已运抵州府官仓。只待本县上任,签发公文,用上这翁源县的大印,便能立刻行文州府,拨运钱粮,解我翁源百姓饥困。如今寇都头咬定本县是假,这印信无法交接,文书无法签发,州府的钱粮便不能动。这……这眼看就要到嘴的救命粮,可就悬了啊!翁源的父老乡亲们,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有钱粮!”

  “在州府官仓?”

  “就等着新县太爷上任就能发?”

  “这……这要是真的……寇都头……他这是要误了咱们的活路啊!”

  柳追烟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饥民们眼睛都红了,看向寇丙的眼神充满了愤怒。一时间,群情激愤,指责声、哀求声、怒骂声此起彼伏,场面眼看就要失控。寇丙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木匣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没想到对方三言两语,便给自己安上一个“阻挠赈灾、断绝百姓生路”的罪状,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都头,就是县丞主簿也扛不住。

  “肃静!肃静!都反了不成!”寇丙气急败坏地解下腰间的牛皮鞭子,啪啪啪地朝着空中猛抽数下,刺耳的鞭哨声暂时压下了嘈杂,但台下那无数双充满怨毒和怒火的眼睛,却让他心底发寒。

  汪迟看准时机,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诱导,仿佛在为寇丙着想:“寇都头,息怒。这火气再大,也烧不开锅,煮不熟饭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顿了顿,环视台下,“这人啊,和谁结仇,都莫要和这救命的钱粮结仇,此事关乎满城百姓身家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寇都头,你看这样可好?”

  汪迟一指寇丙带来的那两个衙役:“你这两名手下,就留在这台上盯着我们。台下这千百位父老乡亲,也都在此围着我们。我们三人,插翅也难飞。而你寇都头,亲自带着这匣子里的三份文书,速去县衙,请县丞、主簿二位大人查找过往行文,核对大印。县丞、主簿大人皆是晓畅文书、熟知律令的朝廷命官,大印真假,在他们面前,立时可判。若大印为真,柳大人即刻上任,钱粮之事便有着落,翁源幸甚,百姓幸甚。寇都头你传递文书有功,柳大人说不定还要赏你。若文书为假……”

  汪迟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锐利如刀锋:“那便是冒充朝廷命官,依我大宋律,诸诈假官,假与人官及受假者,流二千里。其于法不应为官,而诈求得官者,徒二年。柳大人与我等,自当认罪服法,任凭寇都头锁拿。寇都头擒拿冒充命官之要犯,也是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何必在此僵持,徒惹民怨,耽误了大事?”

  汪迟这番话,软硬兼施,滴水不漏。既给了寇丙台阶,又将他彻底逼到了墙角。寇丙汗珠顺着鬓角流下。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罩住了。对方句句在理,台下民怨沸腾,他若不按汪迟说的做,恐怕立刻就要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最终,在无数道目光的逼视下,寇丙把心一横,色厉内荏地朝着两个手下吼道:“你们两个给老子盯紧了,若是文书有假,他们敢跑……”他本想放句狠话,却发现汪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寇丙不敢再多言,抱着木匣,脚步匆匆,狼狈地挤出人群,朝着县衙方向飞奔而去。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土台周围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柳追烟重新坐下,甚至让柳达去旁边茶摊买了几碗粗茶,分给汪迟、陈吼,自己则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台下相熟的百姓闲聊,显得气定神闲。汪迟则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地望着县衙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笃定的微笑。

  大约半个时辰后,人群外围再次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县衙来人了!”

  “好多人!”

  “寇都头回来了!”

  只见寇丙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的却不是两个衙役,而是黑压压一片,足有十几名手持水火棍、铁尺的衙役,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寇丙此刻脸上已无之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怨毒和得意的凶狠。他分开衙役,再次冲到土台前,一手高举着那个木匣,一手指着台上的柳追烟,声嘶力竭地高喊:

  “拿下!把这伙招摇撞骗的贼子统统给我拿下!”

  衙役们闻令,立刻如狼似虎地就要往上冲。

  “慢来!”汪迟一声断喝,朗声问道:“寇都头,去而复返,可是验看文书有了结果?”

  寇丙似乎早有准备,指着打开的匣子,大声道:“哼!文书?匣中天子敕书并非圣上宝印,所谓的州府‘到任公凭’,乃是一张临安城的地契,上面盖的是临安府衙的税印。姓柳的,你身份有疑,冒充县令?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一片寂静。汪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踏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问道:

  “寇都头,适才众目睽睽,你一一验看三份文书,红口白牙说出‘字句无误’四字,怎么去县衙转一圈回来,州府的‘到任公凭’,就成了‘田宅地契’呢?”

  “这……我没看清!我都说了……大印不明!”

  “撇开大印不谈,到任公凭与田宅地契,相差何止百倍?你难道不识字?”

  “谁说我不识字?我认得字!”

  “既然你识字,必是藏匿毁损文书,蓄意刁难作怪!”

  “你……”寇丙梗着脖子,却说不出一个字。

  话音未落,百姓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涌起,质疑、愤怒、恍然大悟的目光,如同无数把利刃,刺向台上脸色瞬间由得意转为惨白、继而涨成猪肝色的寇丙,他张着嘴,指着汪迟,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了额头。他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里,又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之中,所有的谎言和不堪都被汪迟这犀利无比的反问彻底戳穿。他站在土台上,手足无措,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刚才那股凶狠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恐惧。

  汪迟踏前一步,声音带着森然寒意:“寇丙!方才匣子在你手中,由你亲自带入县衙。如今缺失一份关乎柳大人身份、关乎翁源百姓救命钱粮的关键文书。此责该由谁来负?”

  “这……这与我何干?是你,你……我……”

  “你什么?我什么?”汪迟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寇丙:“依我大宋律,诸弃毁制书及官文书者,准盗论;亡失及误毁者,徒二年;误毁失符、移、解牒者,杖六十。寇都头,你身为衙署都头,竟敢蓄意毁损或隐匿官府行文,此乃重罪也”。

  “不…不是我!我没有毁损!我没有!”寇丙失声惊呼。

  “不是你?那会是谁?说!”汪迟戟指直指县衙方向,厉喝一声,震慑全场。

  “没……没谁……真的没谁啊!”寇丙急得欲哭无泪。

  “是掌管文书档案的主簿夏金匮大人疏忽?还是坐镇县衙的县丞谈枢大人授意?寇丙!当着翁源县父老乡亲的面,你给我说清楚!”

  “说清楚!”

  “是谁弄丢了公文?”

  “是不是县丞主簿指使的?”

  “还我们救命粮!”

  汪迟一番诛心之论,如同点燃一场大吼,百姓压抑的怒气和对钱粮的渴望瞬间被点燃,化作山呼海啸般的质问和怒吼。矛头已从寇丙身上,隐隐指向他背后的县衙。寇丙面对汹涌的民情和汪迟凌厉的逼问,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不是……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大人,这厮性刁嘴硬,不打怕是不肯招啊!”陈吼看向柳追烟,嘴角压不住地笑。

  柳追烟一撩衣摆,站在桌子上,大声喝道:“诸位父老,你们说,打不打?”

  “打!打!打!”人群山呼海啸。

  “那便打!”柳追烟话音未落,早已按捺不住的陈吼已经冲到寇丙身前,寇丙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就想逃命,口中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拦住他!快拦住他啊!”

  围在土台边的十几个衙役,眼见都头危在旦夕,硬着头皮起喊来,十几根水火棍朝着陈吼劈头盖脸地砸来,一时间棍影重重,风声呼啸,竟也颇有几分声势。

  “来得好!”陈吼不惊反喜,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他根本不闪不避,双臂筋肉虬结,猛地向两侧一分一拨,冲在最前面的四五个衙役,只觉得手中棍棒仿佛砸在了铜浇铁铸的墙上,一股巨力顺着棍身反震回来,震得虎口瞬间崩裂,剧痛钻心。电光石火间,陈吼的双臂张开,撞在他们体上,五六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惨叫着滚下土台。一招得手,陈吼动作毫不停滞,看准一个侧面扑来的衙役,左手探出,抓住对方的前襟,手臂发力,竟将那百十来斤的衙役如同拎小鸡般轻松提起,随即腰身一拧,手臂轮圆,将那衙役丢下土台。随即重重一跺脚,整个人借势腾空而起,双腿如风车连环踢出,四五个想趁机偷袭他下盘的衙役,胸口、面门纷纷中招,个个口喷鲜血,倒飞而出,摔在地上人事不省。陈吼环顾一周,那些侥幸没被打下去的衙役被他目光一扫,个个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自己跳下土台,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寇丙抖如筛糠,陈吼挽起袖口,二人四目相对,一个哭一个笑。

  “该你了!”陈吼脚尖一挑,一根水火棍落入手中。

  “别……别……你敢……”寇丙拔腿要跑,陈吼一步踏前,手中水火棍精准无比地扫在寇丙的左腿腿弯处。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令人头皮发麻,寇丙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的软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夯土台上,尘土飞扬。陈吼顺势一脚踏出,踩在寇丙的后心之上!

  “啊!”寇丙胸腔的空气被瞬间挤出,眼前发黑,脊椎嘎吱作响,陈吼高举水火棍,噼噼啪啪地打下来,三棍便皮开,五棍已肉绽。

  正当时,人群外围再次传来一阵沉稳而威严的喝声:“肃静!县丞大人到!主簿大人到!”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惯有的官威,暂时压住了部分喧嚣。人群再次分开一条通道。三位身着官服的人,在一小队衙役的护卫下,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身形消瘦,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圆领官袍,头戴黑色幞头。他面容白皙,三绺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眉眼细长,乍一看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气度,只是那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算计,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此人正是代行县令之职的翁源县丞谈枢。

  落后谈枢半步的,是一位三十多岁、身材中等、同样身着青色官袍的男子。他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透着精明干练,行走间步履轻快,显得思维敏捷。此乃翁源县主簿夏金匮。

  走在最后的一位,则显得年轻许多,大约二十七八岁,体格健壮,同样青袍幞头,但腰板挺得笔直,步伐有力,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刚烈果敢、不畏强横的劲头。他腰间悬着一柄制式腰刀,刀柄被手摩挲得锃亮。此人乃是县衙中掌管案卷、协助刑狱的押司窦勤。

  这三人一出场,尤其是县丞谈枢的到来,让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百姓脸上露出了习惯性的敬畏和局促,纷纷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开始躬身行礼,嘈杂的质问声也小了下去。

  柳追烟见状,立刻起身,快步走下土台,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在谈枢拱手欲拜时,抢先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哎呀呀!谈县丞!何须如此多礼!折煞!折煞!”

  谈枢被柳追烟扶住,顺势直起身,脸上也挤出温和的笑容:“柳县尊驾临翁源,卑职等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恕罪!” 他姿态依旧恭谨,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柳追烟身后的汪迟和陈吼,尤其在汪迟脸上停留了一瞬。他随即侧身介绍:“这位是本县主簿夏金匮,这位是押司窦勤。”

  “夏主簿,窦押司,久仰!”柳追烟热情地拱手。夏金匮含笑回礼,眼神锐利地在柳追烟和汪迟之间逡巡。窦勤则只是抱拳一礼,目光沉静,不卑不亢。

  柳追烟正待介绍自己这边的人,谈枢的目光已经再次落到了汪迟和陈吼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柳县尊,不知这二位是……”

  柳追烟微微一怔,汪迟和陈吼辞官之事在临安闹得不小,但朝廷具体如何处置,他们确实尚未接到消息。就在柳追烟愣神的瞬间,汪迟已从容上前一步,对着谈枢等人拱手,神态自然,语气谦恭:

  “管家汪迟、护院陈吼,见过诸位大人。” 随即又指向土台下牵马看行李的柳达,“另有书童柳达,负责照料大人笔墨起居。”

  谈枢看着汪迟那气定神闲、应对自如的样子,又瞥了一眼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寇丙,心中已然明了。他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汪管家,真是好深的心机,好妙的口才。三言两语,便给寇都头挖了个深坑,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进退维谷,狼狈至此。佩服,佩服。”

  汪迟闻言,脸上也堆起谦逊的笑容,仿佛没听出其中的讽刺,同样压低声音回道:“谈县丞谬赞了。真金不怕火炼,清者自清。柳大人的身份、敕书、官凭,皆货真价实。寇都头行事鲁莽,言语失当,自陷窘境,实非汪某所愿。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带着坦然,“若县衙对文书仍有疑虑,也简单。大不了将此事原委行文上报州府,甚至临安吏部、刑部,请上官们来明断是非便是。柳县尊行得正坐得直,有何惧哉?无非就是多花些时日,补办一份州府公文罢了。”他这话说得光明磊落,底气十足,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谈枢的脸色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汪管家说笑了。寇丙众目睽睽之下,遗失州府行文,该打!”

  汪迟哈哈一笑,笑声爽朗,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他再次压低声音,凑近谈枢,语速飞快,却字字清晰:“柳大人宽厚仁德,如今既已到任,便是这翁源县名正言顺的父母官。他体恤下属,深知诸位大人前番代管县务,劳苦功高。些许文书交接上的‘小疏漏’,柳大人岂会揪住不放,刻意刁难?”他刻意在“刁难”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又带着一种大局为重的恳切:“诸位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紧接着,汪迟话锋再转:“几位大人,事已至此,文书真假,已有公论,当务之急,刻不容缓,拖延不得。还不速将柳大人迎回县衙正堂,即刻交割印信、牌符、官库钥匙。翁源一县之重担,千头万绪,耽搁不得啊。”

  谈枢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他猛地一甩袖子,对着身后的衙役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速速开道!恭请柳县尊回衙!”

  衙役们如梦初醒,连忙排开人群,清出一条通往县衙的道路。

  

继续阅读:第六章:虚田冒蠲吞粮粟 折支克扣噬民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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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迟案2.惊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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