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公司大会议室，所有参演内衣广告的模特，以及她们的经纪人，都按时坐在了投影屏幕前。丰哥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客户对这次拍摄很满意、希望大家在看片时多找找自己的不足，以后提高自己等废话后，就按下了播放键。
全片被调成了高级的黑白色。镜头质感很大气，打光也非常精致。一看就是专业一流的团队制作的。然而，片子的文案和先前发给姜小玲的脚本有一些出入。原先的脚本为了增加真实感，提到了每一位模特的名字。模特们还在拍摄现场每人录制了一句自我介绍。当姜小玲对着剧组的麦克风，自信地说出：“我叫姜小玲，一个大码女孩”时，她可骄傲了。然而，在新的剪辑版本里，这句话被删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由专业配音演员录制好的画外音：
「不惧他人异样目光，不被‘完美’定义身材。不在乎外界的声音，不让尺码成为耻辱。拒绝外貌压力，从0码到大码，谁说美只有一种？半岛私房——让每一个女孩，拥有最合身的内衣。」
短短30秒的广告，文案铿锵有力，听着就让人心潮澎湃。屋内在场所有经纪人和模特都很满意，除了姜小玲。
因为，姜小玲的镜头，几乎全部都被剪掉了。
坐在一众模特之间，姜小玲觉得脸上烧得慌。拍摄那几天她还让巴图开着房车陪她，把自己衬托得跟一主角大拿似的。结果呢？成片里的她就没露几个镜头！她都嫌害臊。
姜小玲还以为自己拿了5万块钱一天的劳务费，就是明星了呢。没想到，人家品牌方根本不拿这点钱当回事。说不定，他们看中的不是作为模特的姜小玲，而是作为一个因险些被强暴而登上热搜的话题人物罢了。他们花的钱，是买了姜小玲的故事，好在发布广告时，配合几篇公众号文章，炒炒姜小玲因大码身材而被网暴的热度。
广告播放完毕，丰哥也看出了姜小玲脸上的落寞。看片会结束后，他对姜小玲招了招手，把他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说说吧，是不是心里别扭？”丰哥问。
姜小玲点点头：“我不才应该是大码模特的主角吗？为什么最后镜头都给许流星了？”
“今天给你们放片子前，我和袅袅已经一帧一帧数过了。”丰哥说，“你有三个镜头，许流星是八个。你这三个镜头里，基本都是面部特写，而许流星的镜头从脸到身体都剪进去了。姜小玲，你把你自己带入到剪辑师、导演和客户的角度来看，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姜小玲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就是学传媒出身的。画面里很明显，许流星的身材和状态都比她好。而她的脸蛋，也确实比许流星好看些。姜小玲嗤之以鼻。这广告口口声声说“拒绝外貌压力”，实际上品牌方比谁都对外貌苛刻挑剔。
“丰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吃大码模特这碗饭的料啊？”姜小玲诚恳地问。
丰哥没有立刻否认。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回答：“我觉得你底子很好。个子、脸蛋、情商都不错。但实话说，你确实没有许流星为事业付出的多。我知道，你以前是个素人，虽然有科班专业的加持，让你比其他模特的脑袋灵光点，但做事情，不能靠小机灵。你要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真的热爱做大码模特？”
姜小玲沉默了。入行大码模特，是周鹭的随手之劳，也是她的无心之举、意外机遇。这三年，她的职业成长不温不火。而许流星才入行一年，就达到了和她并肩的水平。明明她才是前辈，可对于职业的追求，她却远不如许流星这个后辈积极热情。
“可是我也有去健身啊……”姜小玲委屈地辩解。
“你才健身一两个月。”丰哥说，“许流星多久了？而且你看看人家的职业态度，大活小活她都接。芜娘子跟你合作了那么久，前些日子芜芜说有个小走秀让你去，你嫌弃人家给钱少，还得飞广州出差，就没去。结果呢，走秀那天你不也没啥事儿么？还跑去跟周鹭拍什么六时吉祥马场的网红打卡地，恰那营销费的烂饭！挑活儿不看品牌，就知道看给的钱多钱少。你这是拿自己的职业规划当儿戏！你知道吗？芜娘子那场走秀最后是许流星替你去的。芜芜一分钱没给，就给她和袅袅报销了个差旅。走完秀，芜芜对许流星赞不绝口。而且人家许流星出去拍摄也不跟你似的，又坐房车，又请营养师。你耍什么大牌呢？你配吗？你小心以后你的老东家干活都不找你了！”
丰哥的话说得可难听了。姜小玲伤心，但她并不埋怨丰哥。丰哥和她之前在寻觅的领导不同。那些领导，只是想逞领导的威风罢了，可经纪人是实打实为她好、希望她能有所成就。
“我知道错了。”姜小玲说，“丰哥，芜娘子走秀那事儿我是真的欠考虑。当时芜芜就随手发了个微信邀请了我，我以为不重要呢，就没去。我很后悔。丰哥，要是芜芜姐真的心存芥蒂了，你能不能帮我跟她说说，下次拍摄，咱给她打个折，让她念点儿我的好？”
丰哥没搭理姜小玲。他仍在气头上。他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调出了一份长长的电子邮件。
“看见了吗，这是今年双十一电商节模特评选的标准。”丰哥把电脑屏幕转向了姜小玲，“除了模特的外貌身材以外，今年还评带货量。也就是你穿过的所有衣服的销售总量。姜小玲，你双十一要是想拿这个模特评选大奖，猛接单、猛刷单也可以。”
姜小玲心动了。她比外貌条件比不过许流星，但比劳模她还是可以冲一冲的。
“行！”姜小玲坚定地说，“三十岁之前，怎么也要拼一把。丰哥你可劲儿给我接活吧。甭管多少钱，甭管出不出差，我都愿意！”
丰哥不置可否。即使姜小玲在他面前一个劲地表忠心，但比起当初他刚接手姜小玲的模特经纪时，他对姜小玲的信心，已经没有那么强了。他感觉自己和姜小玲就像父女或者年纪差了很多的兄妹。他常常怒其不争，可有时候，看着姜小玲累得呼哧带喘，丰哥也于心不忍。
“这两天财务会把内衣广告的劳务费扣掉税，打到你账户上。”丰哥说，“你不是一直想在北京买房吗？有了这十多万，你可以开始看房了。”
买房。姜小玲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最有执念的梦想，最近就要实现了。
丰哥果然没有食言。两天后，姜小玲的劳务费到账。她看着存折上的金额终于突破了50万的大关，姜小玲二话不说，在手机里一口气下载了链家、我爱我家、安居客、贝壳、幸福里……等十几个看房软件，又加入了各式各样的北京买房微信群和豆瓣小组。她在网上筛查房源、打电话联系中介，里里外外忙活了三四天，终于找到了十几套她买得起的房子。接下来，姜小玲开启了跟着中介小哥全北京到处看房的征程。
第一套房在海淀区。大产权，老破小，120万。姜小玲在网上看到的图片显示，这是一套十平米的小开间，格局有点像酒店公寓。进门左手边是厕所，右手边是一个带天然气的厨房岛台。走两步就到房间内了。房间里有个还算明亮的大窗户。姜小玲看房前都想好了，她可以在窗户下摆一张书桌，在床边打一组漂亮的大衣柜，再把房间铺上地毯。整个房间就弄成雪白雪白的ins风，肯定特别美！
结果呢，等姜小玲实地看了房，她的下巴都惊得要掉到地上。开了广角镜头的华丽网图和现实情况完全不符。这房子哪里有十平米？分明连张单人床都摆不下！
“这是海淀的老公房，”中介是个中年北京大爷，操这一口儿化音，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老公房都有公摊的。十平米算上公摊，套内也就六平米。刨去厕所和厨房，可不就这么大么！”
“这……”姜小玲愣住了，“这我怎么住啊？”
“住？”中介冷笑，“你看这栋楼，有正经人住吗？”
姜小玲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上楼的时候，除了遇见几个合租的农民工兄弟，其他住户还真没见着。而且这栋楼每扇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了，跟鬼楼似的，一看就没人住。
“这是学区房！”中介说，“买这种房子的，都是为了给孩子上学用的。”
姜小玲惊呆了。北京的爸妈课真拼啊！花一二百万买个套内六平米的破房子闲置着，就是为了一个学位。
中介上下瞧了瞧姜小玲，劲儿劲儿地问：“小姑娘是外地人吧？我告诉你，就你这预算，城八区的房，你就别想了。”
姜小玲气炸了。她虽然钱少，但好歹也是客户啊！这北京中介什么态度？就你牛？就你是本地人？
带着一肚子气看完房回家，当晚姜小玲就把这个中介拉黑了。她麻利地在app上给自己换了个新中介。这位新换的中介是个安徽人，吃苦耐劳，待人接物客客气气。然而，中介的态度姜小玲是满意了，可这中介的办事能力却让姜小玲感到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