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玲的教练一看这情况，赶紧凑过去解围。他把巴图拦到身后，笑脸相迎地问：“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我是主管教练。小巴老师刚来没多久，不太熟悉公司的管理章程。”
中年男人一看主管教练来了，马上来了劲头，眉飞色舞地数落起巴图来：“你们好歹也是个高端健身房，光是年卡就大几千，私教课还单独付费。我一年在你们这里消费少说也三四万。你们就这服务态度？”
“您说得对，我们一定改。”主管教练点头哈腰地拉过巴图，向中年男人道起歉来。
“那你们打算怎么改？”男学员霸道地问。
主管教练尴尬地笑笑，回答：“这样，您不是主张补课么，这堂课我帮您补。我的课时费比小巴老师还高呢。肯定不让您吃亏。”
一听主管教练可以帮自己补课，男学员立刻鸡贼地说：“才补一次可不行！我要求转课。以后我卡里剩下的课，都得主管级别的教练来上。你们要不希望我去投诉，就拿出点诚意来。”
这种安排，既损失了主管教练的课时差价，也让巴图少了一位学员。主管教练看了巴图一眼。巴图垂下头，一副悉听尊便的神情。主管见他没有反对，暂且答应了男学员。
姜小玲目睹了这场闹剧，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巴图似乎也因为当着姜小玲的面被学员辱骂，而一直尴尬地不敢和姜小玲对视。姜小玲低头拿起毛巾，去了浴室，留给巴图一些空间。
站在花洒下冲澡时，姜小玲一直在回想刚刚的对话。她越想越为巴图感到气愤。洗着洗着，忽然，墙后面的教练休息室里，传来了巴图和主管教练的对话声。姜小玲赶紧将花洒拧掉，耳朵贴上了墙壁偷偷听。
“你以为健身教练光有肌肉、考下证就行了吗？”主管教练听起来歇斯底里的，“咱们是服务行业！不是教育行业！服务行业就要服务好客户。你明明知道那个姓张的事儿特多，干嘛非得跟他杠？”
巴图委屈地说：“我真的就只是去了一次洗手间。就一次。”
“你非得在上课的时候去洗手间吗？”主管教练反问，“你就不能在课程之间去一下？”
好家伙！姜小玲内心嘀咕。当健身教练连如厕自由都没有了？
“巴图，你是不是觉着公司给你开的工资低，你消极怠工啊？”主管教练开始上纲上线，“咱们公司给教练五险一金，其他公司只有五险，没有一金。咱们公司还定期给教练做培训，鼓励你们上团体课给私教课拉新。多好的政策啊！”
主管教练这番话，好似刺激到了巴图。一直没反抗的巴图，终于在话音里带上了恼意：“主管，我一个月底薪才一千八，五险一金还要从我自己的底薪里扣除。剩下的还能有多少？我的收入全靠提成。学员买我一节课，给健身房交三百八，我到手才八十。我一天上三节课，上满一个月，才七千多块钱。问题是我还上不满这么多课。因为我早上一节团体课，下午一节、晚上还一节，团体课是给健身房免费上的。我一个月撞大运了，才能赚五、六千块。”
“你这话什么意思！”主管急眼了，“你去问问，整个健身房里有几个人月薪过万？你觉得你委屈，那你当初怎么没考大学，去办公室里当白领啊？还不是自己没本事？公司不卡你们这些教练的学历，就很客气了！”
姜小玲听不下去了。她把澡巾往塑料袋里一扔，走出了淋浴间，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头发都没吹干，便冲向了前台。她把手里的健身卡往前台一拍，道：“我要换教练。”
前台怔了一下，结果卡一扫系统，发现是主管的学员。
“那个，您先稍等，我去找一下您的教练员。”
说着，前台起身跑向了教练休息室。主管教练和巴图快步走了出来。见到姜小玲，主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他换上一副客气的表情，礼貌询问：“姜女士，请问您为什么要更换教练呢？我做的有哪些地方不对，您提出来，我可以改。”
“我上课的时候，你是不是玩手机了？”姜小玲毫不客气地问。她不打算在巴图面前装什么淑女了。她向来就是这个暴脾气，在乌兰布统和敖登吵架时，巴图又不是没看见过。
主管有些尴尬，他赶紧遮掩道：“我当时在回复学员们的信息。我们健身教练都是24小时在线的。您一会儿加了我微信，我也会随时回答您的问题。”
“那你凭什么要在我付费买你私教课的时候，回复别人的信息？你回几条信息，岂不是耽误了我的课程时间？”姜小玲把主管教练刚刚教训巴图的话，复述了一遍：“你以为健身教练光有肌肉、考下证就行了吗？你们是服务行业！不是教育行业！服务行业就要服务好客户！”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啊？主管教练气得脸绿。
“更何况……”姜小玲上下瞥了一眼精精致致、弱不禁风主管，“更何况你也没多少肌肉啊？我看你这小身板还没我壮实呢。”
一旁的前台小姐姐忍俊不禁。主管的急了。他确实不算练得很好的教练，身材过分消瘦了，有点难以服众。这是他的痛脚，被姜小玲给狠狠踩了。
“行吧！您想换就换。”主管破罐破摔了，“您要换谁您说吧！”
姜小玲伸手一指巴图，道：“我要换他。”
主管气笑了：“您可想好啊，他课时费比我便宜，而且您用的也是别人的卡，我不会给您退费的。”
“无所谓。”姜小玲甩了甩她湿漉漉的头发，大大咧咧地踩着她的塑料拖鞋，超级大声地指着巴图回答：“我就喜欢这种肌！肉！猛！男！”
巴图目瞪口呆，他掩饰地干咳了两声，回答：“我、我知道了。那……主管，我们交接一下合同吧。”
主管教练没好气地在合同上签了字，转身踩着他“咯叽咯叽”的德训鞋走了。
姜小玲这时才感受到了尴尬。她蹭了蹭拖鞋，正想对巴图说点什么，一条松软的毛巾搭在了她湿漉漉的头发上。巴图轻轻帮她擦了擦，低声说：“先去把头发吹干吧。我在外面等你。”
姜小玲有点不放心。巴图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都指定我做教练了。我跑不了。”
姜小玲脸一红，拽着毛巾挡着脸，小碎步跑进了女更衣室。等她再走出来时，看到巴图坐在夕阳的落地窗旁，单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夕阳勾勒出他眉眼的轮廓，姜小玲这才意识到，巴图的相貌真的和汉族人不太一样，他浑身散发的“草原气质”在这家装潢精美的健身房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哪怕，他穿着教练们统一的时髦制服；哪怕，他戴着城市感十足的电子手表；哪怕，他脚上的马靴换成了大概率是假货的耐克运动鞋。
姜小玲再次紧张起来，她鼓起勇气，走到了巴图面前，递出了手机上的二维码。
“那个，教练，我没你微信。咱们……是不是得加个好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