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延数日，没有停下来的兆头，黑沉沉的乌云，重重地压下来。
云层中总有闷雷滚过，闪电似白龙般时隐时现。
冯敬被芶西东浸在冰冷的江水中，拖出来又受了风寒，浑身滚烫烧得厉害。
在旁侍候的老妈子用棉花质地的白毛巾蘸温水，又拧半干放在冯敬的额头上。
几轮之后，冯敬微微睁开双眼，老妈子轻声：
“老天爷有眼！您总算醒了。”
她目光呆滞，眼圈发黑，双眼凹进去，像是许久没有休息，熬干了精神。
冯敬伸手扯下额上的毛巾，啪的甩了出去，然后缓慢掀开被子，起身穿着中衣，赤着脚，踉踉跄跄的向屋外走。
老妈子不敢拦，也不敢劝阻，只能战战兢兢跟着，见她冲进雨里，赶紧跟出去为她撑伞。
冯敬推开伞，仰面迎雨，张开双臂，把自己淋得湿透。
老妈子站在一边，不敢多言，只是小声嘟囔：
“这才刚醒，是中了什么邪吗？”
冯敬赤脚踩在水洼中，用力跺着，一下又一下，差点摔个跟头，身上又是泥又是水。
撑伞候在雨中的老妈子大气都不敢出。
雨水夹着凉风，冯敬终于没忍住，禁着鼻子歪着嘴，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身体微颤，又在雨中灌了片刻。
轻抬手臂，老妈子麻利的扶着她回到了屋。
屋里早已燃了炭火盆，很是暖和，迷迭香精油润肤小黄皂，开了包装，散得香气沁人肺腑。
澡盆内热水冒着热气，看过去雾气萦绕。
“什么时辰？”冯敬低着头，声音极轻。
她穿着被雨水吃透的中衣，坐在床沿，雨水顺着袖口和裤管沿着床沿滴了一摊到地上。
“……”
冯敬烦躁着，顺手操起一个枕头，向侍候的老妈子掷去，咆哮：
“我问你什么时辰，你是聋子吗！”
老妈子惊慌跪下，埋着头，诚惶诚恐答道：
“五更天。”
冯敬摆摆手让她退下，见老妈子退出屋子。
冯敬眯着眼，颈上暴着青筋，忍着痛，宽衣进了澡盆。
双腕被捆缚的勒痕，红肿着还在发炎。
身体被江水浪潮中裹着的石子多次击中，浑身的淤青和口子。
后背最是瘆人，那是她被拖拽上岸，碎砂石磋磨留下的翻着血肉的长长伤口。
澡盆里的水慢慢渗出了淡淡的红色。
冯敬站起身走出澡盆，换上干净的中衣，吩咐老妈子请大夫。
大雨如注，雷电交加，看天色已分不出时辰。
大夫到的时候，冯敬正靠在床头给连心下命令。
“张凡，徐苛，周大庆是芶西东监视女子商业互助会埋的眼线，你亲自去处理他们，不要留下痕迹。”
“是。”
“近期，安东死了十几个大商号东家，商务局会想方设法拍卖这些产业，芶西东一时顾不上女子商业互助会，正是你办事的好时机。”
“是。成衣店的杜文阅我也一并处理？”
“杜文阅惹的麻烦足够让她自身难保，不需要浪费你的时间。”
“是。我听说杜家和城南段家是有婚约的。”
“嗯。段家是何等门户，又与军办沾亲带故，她现在的所做作为，简直是自寻死路，段家自会收拾她。”
“会长，英明。”
“邱常君三日后会在敬仁会馆登台，你去通知周蒨，做好准备，瓮中捉鳖。
被邱常君拔掉的几条线要尽快恢复，周蒨知道怎么做。”
“周老板，最近闭门不见客。”
“她中了枪，一直在养伤，你去的时候带个大夫同行，就说是我为她请的，她便不能再闭门不见。”
“是。”
连心领了命，转身离开。
连心进入女子商业互助会时间不长，却颇得冯敬器重，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连心从不问为什么，只要冯敬有令，便是刚出襁褓的婴儿也照杀不误。
围剿夏至时，连心领命追杀数名门派小童，她像一把利刃，眼中没有善恶没有对错，只有杀戮。
其实那也是冯敬给她的考验，她的手段和服从让冯敬对她十分满意，连心是冯敬用过的最趁手的刀。
大夫候在偏房，老妈子见连心撑伞走了，才带着大夫进了冯敬的里屋。
“伤了有几日？”
“两日。”
冯敬咬着牙，吞下伤口的痛。
“头一日就该找大夫给您处理，眼下这伤口已经化脓。”大夫一边查伤口一边说。
冯敬记得自己是在芶西东的轿车里醒过来的，当时她闭着眼一动不敢动。
芶西东往她嘴里塞了颗药，她压在舌头下面，假装已经吞咽。
芶西东见她喉咙动了下，才将她送回了家。
家里的下人也不敢多问，只能恭恭敬敬的送走芶西东。
四下无人，冯敬吐出压在舌头下面的药。
这药，她认识。
日本人在黑河给整村人吃了这药，轻则让人昏睡几天，忘记之前发生的事。
重则变成傻子，疯疯癫癫。
芶西东给她讲这件事时，很是得意这药性的霸道。
芶西东曾说可以高价向日本人买，一旦到手，就送她一瓶，让她惩治不听话的人。
如今，芶西东亲手喂给了她。
大夫给冯敬包扎好，又嘱咐了几句莫沾水，要忌口等注意事项，收了诊金，冒雨离开。
冯敬遵医嘱侧身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身上的伤，过几日消了肿就已无碍，只是疤痕会在所难免的留下。
对于冯敬而言，她虽然依附芶西东，也绝不想在他手里断送性命。
冯敬知道，对于芶西东而言，这次不过是对自己擅自做主的小惩大诫，其目的就是让她唯命是从。
只是，冯敬怎能甘心事事唯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