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封锁了杜孝勤被劫受伤的消息,只说是感染风寒牵连旧伤,要闭门谢客休养一段时日。
杜家生意照旧,由杜世昌主理。
四月份的天气,本应天高云淡,空气中漂浮着温暖的花香,今年却是没完没了的大雨,街上行人不多,打着伞的也只能握紧伞把,顶风前行,甚是狼狈,淋湿一身在所难免。
杜文阅推门进店,伙计收了伞,她身上已被打湿,在试衣房换了身干爽的。
一出来就听到孙礼的声音:
“开业两个月,下了一个月的雨,生意没上门,旧账倒是结着伴找上门。”
孙礼微愠,口气也不好:“太爷爷,您瞧瞧,这么大一沓,卖了店也还不起!”
杜文阅循声走向客室。
她走得急,踩得木地板咯吱咯吱响,临深闻声迎了出去,喊了声:“东家。”
老孙头将刚刚孙礼递给他的凭据交给杜文阅,叹口气坐到草花梨木椅上。
凭据是一二十年前的,多数是向钱庄暂押周转借款,也有向个人拆借,还有替上游周转借款做的抵押担保。
五花八门,闻所未闻。
杜文阅翻到一张凭据,二十六年前,借款人名字是,杜孝诚。
临深见杜文阅脸色不对,关切的问:“东家,这人有什么特别吗?”
杜文阅抚掉眼角的泪,轻声说:“是我父亲。”
老孙头咬着牙,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看成衣店开业了,猴急着上门讨债,也不要个吃相。”
杜文阅也纳闷,问老孙头:“我接手成衣店时,并未告知有这些债务。”
老孙头点头:
“按规矩,新店开业半年,有了业绩商办堂才会告知老债。
隐瞒半年,一方面为了避免新东家知难而退,又能激起新东家破局上进的心气。
再说,老债不登新店门,开业满一年要债才会上门,都是老规矩。”
杜文阅皱着眉,捏着手,想起早上出门时,三婶难得送她到门口,语重心长,言辞恳切的劝她放弃成衣店,尽快嫁到段家,段家和军办有姻亲,杜家多少会得到庇佑,杜家现在日子难捱,即使树大根深也扛不住有人动了拔树的心思。
杜文阅沉思片刻,心里有了决定,转身对孙礼说:
“把这些凭据梳理一下,你和临深一起再去核实一遍,该我们还的,我们不会赖账。
开业无论半年还是一年,该还的总是要还。”
最后一句杜文阅冲着老孙头说。
老孙头欣慰的点点头,站起身说:
“东家说的对,与其龟缩逃避,不如挺直腰杆,两个小孩去核账,我去杜家商办堂再查一遍账。”
杜文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时,伙计跑进来,说女子商业互助会的协理夏至要见杜文阅。
杜文阅命伙计将她带进客室。
夏至三十岁左右,上身深蓝色格纹短褂,下身马面裙,袖子遮到手腕,长发过肩束于耳后,剪着齐刘海,看着既时尚又传统,既单纯又娇媚。
这样的风雨天,她头发、衣服、鞋袜竟未沾半点雨水。
杜文阅让伙计倒茶,夏至轻声说,不必。
孙礼走过去,客气道:
“您是女子商业互助会的协理,不知找我们东家有何贵干?”
夏至从袖口扯出一沓纸,交给孙礼,道:“受人之托罢了。”
孙礼接过没看,直接交给了杜文阅,杜文阅一张张翻看完,又交给老孙头,老孙头看完冲着杜文阅点点头。
夏至眼睛在杜文阅身上,说:
“十五年前,杜家当家老爷杜孝勤向信融钱庄抵押成衣店借出了五万大洋,十年前信融钱庄破产,将抵押成衣店的票据抵给了钱庄的股东赵宝利做利息。
钱庄倒了,本金要不回,这利息赵太太无论如何得收回来,赵太太知道成衣店开业不久,不还钱也可以,赵太太愿意以资充股,做成衣店的股东。”
又是个要债的,杜文阅心里嘀咕,客气道:
“我是成衣店的东家,我会找赵宝利详细了解情况,共同商讨解决方案。”
夏至嘴角轻扬:
“赵宝利是安东丝厂的老板,他的太太全权委托女子商业互助会解决这件事。
你想了解什么情况和我谈就行。”
屋内气氛瞬间有点剑拔弩张的微妙。
孙礼轻咳一声,笑着对夏至说:
“都是这阵子一直下雨闹的,不然我们东家早就说,去拜会咱们女子商业互助会,听说可以申请成为会员?不知我们成衣店有没有这个荣幸?”
闻言,夏至面色瞬间柔和,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安东女子经商不易,女子商业互助会本着为女子服务的宗旨,砥砺前行,欢迎经商女子加入互助会成为会员,大家同心协力为安东女子营造出更好的经商环境。”
只有登报才用的广告话术,竟被夏至说的自然动情、激情澎湃、神采飞扬,恳切而有感染力。
杜文阅看着一脸认真的夏至,竟觉得她率真耿直。
“一定拜会女子商业互助会。”
有夏至这样对互助会充满感情的协理,也许真能守望相助。
夏至顺水推舟:“向赵太太还款的事,你们商量商量是还钱还是给股。
给多少股份合理,可以一起评估。
对了,明天就是女子商业互助会的会员日,会场在省厅办公楼,欢迎你来。”
杜文阅打小就不喜欢往全是女人的地方凑,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媳妇不刷碗,管的宽,管的多,喜欢扎堆凑一窝。
想来,这女子商业互助会不仅女子多,钱多,恐怕心思更多。
虽然直觉告诉杜文阅远离这个女子商业互助会,但她还是答应了夏至:
“明天一定到。”
夏至又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离开,完全没有了刚进门时的震慑气势。
她的来意变得扑朔迷离。
杜文阅背着手,慢慢走到草花梨椅子上坐下,说:
“替赵太太要账是其次,邀我明天去女子商业互助会才是她此行目的。”
老孙头点头认同。
孙礼倒是难以置信:“邀请东家参加个会员日,需要绕这么大个弯吗?”
临深对杜文阅说:“东家,她来者不善,明天我陪你去。”
杜文阅眼前忽然闪现邱常君担忧的神情。
不知为何,最近总会想起他。
收回注意力,杜文阅说:
“兵来将挡,我又不是唐僧,就算进了盘丝洞,还能吃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