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雨水总算歇歇。
天色灰蒙蒙的,不见日头怎么也亮不起来,像给人的双眼蒙了一层薄纱,透出的都是清冷凄凉。
临深身穿青绿色长衫,背脊笔直,眉眼比数月前少了青涩,气质风流。
跟在杜文阅身侧,衬得杜文阅不容小觑。
他们到了省厅办公楼,临深却被楼下的门岗拒之门外,回复,没听过女子商业互助会。
两人正纳闷,恰巧遇见办事回来的夏至。
夏至见杜文阅赴约而来,心里对她添了几分好感,面色和善了些。
她弯腰捡了块花生粒大小的石子,朝刚刚与临深对话的门岗弹去。
只听一声“哎呦”,男人应声倒地。
男人倒地,一动不动,杜文阅临深面面相觑,额前冒出一层细汗。
夏至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轻声说:“走吧,去女子商业互助会。”
夏至走在前面带路,临深挡在杜文阅前面,跟在夏至身后,脚步谨慎保持安全距离。
夏至行速突然放慢,临深险些撞到她,夏至微微转头,问:“你想说什么?”
临深忌惮她,说:“您武功真高,与那人隔着十六七米远,一下人就倒了。”
夏至转身,面对临深,肯定道:“你想问,那人死了吗?告诉你,没有,只是要睡两天。”
临深被看穿了心思,面色有些慌乱:“你仗着武功好,为所欲为。”
夏至面无表情的向临深靠近半步,临深被强大的气场震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杜文阅挡在临深前面,大着胆子对夏至说:
“还走不走?”
夏至瞄了眼杜文阅,耐着性子对临深继续说:
“刚刚,你问他,去女子商业互助会是不是从这里进去,他让你滚,没听过女子商业互助会,对吧?”
一字不差!
这人是顺风耳?
临深喉咙吞咽了下,与那门岗对话时,夏至不在现场,竟复述的一字不差。
杜文阅也惊讶,临深去询问后,也只是告诉她,门岗说,女子商业互助会不在此处,倒没说的这么详细。
夏至叹口气,像是心情不佳:
“不是顺风耳,只是会看口型。
那人今日能这样回复你,他日亦是如此告知别人。
今日我在,可以为你们带路。来日之人,会因此错过能帮她们的组织。
你说,那门岗不该被教训吗?”
临深心思又被夏至看穿,垂眼皱眉不畅快。
杜文阅听出端倪,道:
“夏至,你的意思,门岗知道商业互助会就在省厅办公楼里面?”
夏至声音不大:“无非是没有打点,人家懒得告诉你这麻烦的路线。”
夏至说完继续带路,杜文阅忽然觉得夏至竟有些江湖侠气,一副直爽耿直的脾性。
女子商业互助会会址确实在省厅办公楼,只是,在地下一层。
原是储冬粮的菜窖,挖得极深,开春后用途不大,不知谁的主意,将女子商业互助会安置在了此处。
从省厅办公楼后门侧面的垃圾房穿过,一段臭气熏天之后,经过一处细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有处窄门,打开窄门是向下的步梯,越往下走渐渐有了光亮,看到一面墙,墙上挂着《女子商业互助会》的牌匾,再向右转,一切就明朗了。
会场是足够容纳百人的库房,许是因为建在地下,呼吸并不畅快。
杜文阅觉得喉咙干涩,压抑着还是没忍住,咳了几声。
里面已经坐了三四十人,正聚精会神,听台上的人演讲,时有掌声响起。
夏至让临深守在墙边极不显眼的位置,自己带着杜文阅坐到了末排。
“我们女子商业互助会之所以被安排在省厅办公楼,就证明了我们的重要。”
台上女子四十岁左右,利落的中短发,脸上略施粉黛,皱纹清晰可见,眉宇间有些书卷气,演讲时激情四射。
“我们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做为会员更应如此。
我们正在为自己,为天下女子蹚出一条新的出路!
过程中或许荆棘满布,或许危机四伏,或许流言蜚语,不要怕,我们守望相助,我们荣辱与共。
你们不是孤身一人,未来不仅有在座各位,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成为会员,与我们并肩同行!
所以,为了可见的美好未来,我们更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不要轻易做任何决定,任何事先与互助会的协理沟通,她会为你出谋划策,为你思虑周全,为你整合资源,为你解决问题,为你处理隐患。
女子商业互助会将甄选出更多优秀的女性,成为会员!
我们一定要爱惜自己的羽毛,相信我,我们正在做的,是一件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伟大事业。”
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在封闭环境中回音不断。
夏至眼中有雾气,激动的起立鼓掌。
杜文阅还在适应这个封闭的空间,呼吸困难,接连咳了起来。
临深快速坐到杜文阅身边,伸手想去抚背,手悬在半空犹豫着又收了回去。
临深看着杜文阅有些急躁地挠了挠头发,急的不知做什么好。
夏至的眼中却露出兴味。
初见临深,她就觉得临深身姿卓卓,是难得的练武苗子,却又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直到现在,见他关切担忧杜文阅的模样,总算明白差了什么,临深是个苗子,但他精致漂亮得过了头,差的正是真挚守护的赤诚之心。
此刻的临深,就是万中无一的好苗子。
“想好了吗?”夏至见杜文阅终于不咳嗽,喘上这口气了。
“成为会员?”杜文阅眼白充了血丝。
“这位是?”软糯的声音传来,刚刚台上演讲的中年女人已经来到杜文阅和夏至身边。
杜文阅这时才发现,场内其她人已分成很多组,一撮一撮分散在不同区域,互不打扰。
“会员在和自己的专属协理沟通,每次会员日都是如此,这样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节约很多时间。”女人温柔缓慢的解释。
“会长,这位就是杜家成衣店东家,杜文阅。”夏至向女人介绍。
“杜文阅,这位是女子商业互助会的会长,冯敬。”夏至向杜文阅介绍。
“幸会幸会,杜文阅,这名字我早有耳闻。”冯敬笑得文雅温柔。
“冯会长,幸会!”
杜文阅看着冯敬,怎么这样谦和温柔的人,自己总感觉别扭不舒服。
冯敬问杜文阅:“杜小姐,有什么理想吗?”
杜文阅被冯敬突然一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夏至总能读懂旁人心思,解释道:
“杜文阅,你被这么严肃的问题吓到了吗?
这样,我给你打个样,我的理想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收个徒弟,传承衣钵。”
夏至成功缓和了气氛,杜文阅想了一下,笑着说:“有钱,非常有钱。”
冯敬继续问:“有钱之后呢?”
杜文阅想了想:“休息”。
冯敬疑惑问:“休息?什么都不做?”
杜文阅点头:“什么都不做,看别人干活。”
夏至抿着嘴笑:“如果会长收你做会员,你一定是女子商业互助会里最懒的会员。”
冯敬柔声说:“人各有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最重要。欢迎你的加入。”
夏至拍拍杜文阅:“会长同意你入会了。”
杜文阅心里嘀咕,合着是入会考试?我又没说要入会。
冯敬见杜文阅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看了眼夏至,意思交给你了,对杜文阅说自己还有其他事,转身离开。
夏至也不着急,送杜文阅走出了女子商业互助会。
回到地面,杜文阅畅快的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整个人精神百倍。
三个人走的很慢,边走边聊,像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夏至问杜文阅:“你不想加入女子商业互助会?”
杜文阅坦诚,道:
“我需要想想。我没有冯会长说的那种远大的抱负,只想把成衣店的旧账还清。
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按照赵太太的凭据,我今年还她八万大洋就连本带息清账。
麻烦你告知她,成衣店本月先还她两万,剩下的两个月内还清。
安东生丝即将上市,她家经营丝厂,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
夏至看着杜文阅,半天没说话。
片刻后缓缓地说:“我信你。”
临深站在杜文阅身后,傲娇地说:
“我们东家昨天算账,一夜没睡,天没亮,写了一沓子挣钱的法子,自然是有底气的。”
夏至歪头逗临深:“你枪法好?”
临深不知夏至话锋一转是何用意,后退半步,摇头。
杜文阅知道夏至在逗临深,拿他解闷,便没有阻拦。
只是劝道:“夏至,你别吓他。”
夏至不听杜文阅说什么,孩童似的追着临深问:
“你不会用枪?我看你也不会武功,你跟着你们东家有什么用?”
这话正好打中临深痛处。
杜文阅身边也有人说,临深是个无用的,去庄子里学学裁缝正合适,天天跟着杜文阅也帮不上什么。
初见起,杜文阅对临深就格外亲近,他要跟着她,她也从不拒绝。
临深脸涨的通红,瞄了眼杜文阅,心里也犯嘀咕,连初识的夏至都觉得自己无用,东家恐怕早就觉得自己是累赘。
夏至自然知道临深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光有守护之心是远远不够的,忍不住继续调侃:
“也未必全无用处。”
临深眼神热切,等待着夏至下一句,就差问出口,什么用?
夏至憋着笑:“长的好看,赏心悦目。”
临深的脸色在夏冬两季来回穿梭。
生气!
骂她?会被打。
打她?打不过。
临深委屈的样子还真是一处好景致,细腻如瓷的肌肤润出晚霞之色颇有落日余晖之美。
正在临深一脸委屈之时。
夏至对杜文阅抛了句:
“我的理想,完成一个是一个。不用谢我。”
她上前一步扯住临深的胳膊,在他胸口用力一点,临深惨叫吐血。
转瞬间,夏至与临深之间形成一股气流,刚刚平和舒缓的风此刻急骤而起,将一边的杜文阅猛的弹开一丈之外。
风力凶猛,吹得杜文阅衣衫作响。
杜文阅眼见气流之中临深被夏至猛烈攻势,声声惨叫伴有骨骼断裂之声。
杜文阅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临深在几声惨叫后便没了声音,身体任由夏至摆布。
夏至与临深之间的气流更加强大,地上的石子都被风卷起,杜文阅额头被地上飞起的石头打中,一片青紫。
她强撑着身体,抬头看到临深盘膝而坐,夏至一跃而起翻身下落,双指击中临深通天穴。
临深闭着眼,忽然抬起头,竟然使出与夏至一样的招式对决。
夏至出招制衡,临深像是知道夏至的招式,先一步反击。
几轮下来,夏至竟被临深击到一掌。
这一掌威力不小,直接震碎了四周的玻璃。
夏至捂肩倒退几步,嘴角渗血,眼中有光,一脸欣慰。
杜文阅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如梦似幻,几道黑影突然出现。
恍惚中,夏至似乎在与几人缠斗。
临深倒在不远处,杜文阅慢慢挪向他,却力不从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