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阅安排孙礼散出去的说辞,几日之后便有了效果。
都传,杜家成衣店开业别出心裁,名角儿现身签名赠画,店前车水马龙,顾客络绎不绝,去迟的客人,排到明年取货,成衣店一战成名街谈巷议。
也有眼红的,传成衣店女子当家,与名角儿关系匪浅。
好在这种传言零零碎碎,不成气候。
开业后,成衣店颇受关注,孙礼做掌柜,分寸得当进退有度,让杜文阅安心不少。
东北的春季,偶有灼心烈日,陡然升起的温度,让人措手不及,往往没来由的就病了。
杜文阅劳心劳力,身体亏空的厉害,遇到这样的天气,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她觉得头晕的厉害,早早回了杜宅。
进了房,浑身瘫软,倒头就跌进了梦里。
亲人们的样子一个个在杜文阅眼前浮现:
父亲温柔的搂着母亲,自己和哥哥玩耍,跌倒,父亲紧张的把自己抱起,母亲微笑责备父亲,不能太宠女儿,女子更要坚强。
母亲抱着父亲灵位牌万念俱灰,哥哥在旁痛哭。
形同枯槁的母亲,临终哽咽道,善人在上,则国无幸民,蝼蚁尚且求存,若非绝境,焉有无惧生死。
杜文阅泪流不止,湿了枕头,可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伸着手拼命地抓,却什么都没抓住,接着又一幕浮现:
幼时与母亲去庙里礼佛,大师说,身不苦则福禄不厚,心不苦则智慧不开。
母亲告诉小小的杜文阅,人这一生,总要找到自己的活法,到死都不后悔的活法。
杜文阅满头大汗,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裹紧的被子又被踢开。
恍惚中,看到哥哥正与三伯大吵,哥哥歇斯底里的声音,父亲之志,是我毕生所求。
杜文阅像个旁观者,看着一幕幕,嗓子发不出一点声,他们慢慢在眼前消散。
她喘着粗气,呼吸急促,大汗淋漓、越来越恍惚.....
房门被猛的踹开。
邱常君一袭黑色长衫出现在房内,一把抱起杜文阅柔软,轻飘飘的身体,对护院喊:
“让开!”
护院挡路,杜三婶闻声而来,见杜文阅躺在男子怀里,脸色发黑气得发抖,咬牙切齿问:
“你是谁?放下她!”
临深跟在邱常君身后,惊慌忐忑,对杜三婶躬身行礼,急切解释:
“夫人,东家病得厉害!”
杜三婶神情冷峻,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眼邱常君怀里奄奄一息的杜文阅,抿抿嘴唇,命令道:
“我会处理,你们放下她,出去!”
杜三婶的冷漠让邱常君确信,自己若不把杜文阅带出去,这位夫人会让她死,于是面色铁青,低声喝道:
“让开!”
临深发疯似的推开挡着的护院,飞速向大门外跑去。
邱常君面色阴沉,铁青着脸,将奉命冲过来的护院一一击退,边打边快速向门外奔去。
怀里的杜文阅抖的厉害,发出嘤嘤的痛苦声。
邱常君抱得紧了紧,让她更贴近自己。
杜三婶站在原地目睹一切,难以置信地看着邱常君将杜文阅抱出大门,留下倒了一地哀嚎的护院。
她大声对倒在地上哀嚎的护院喊:
“快把小姐带回来。”
临深先出门,为邱常君拦下黄包车。
黄包车跑的飞快,邱常君将杜文阅紧紧的抱着,生怕车上的颠簸让她不舒服。
杜文阅在很深很深的梦里,那里有幸福,有分别,有欢笑,有泪水,有她不知道的坚决,有她看不懂的牺牲,有她舍不得的家人。
邱常君一边催促黄包车师傅抄近路再快些,一边在杜文阅耳边沙哑的安抚:
“文阅,别怕!你会没事的。”
到了医院,邱常君奔跑着将杜文阅抱到急诊科,焦急的喊着:
“医生呢,快来!”
杜文阅在邱常君怀里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没有焦距,像在梦中,她伸出一只手,抚着邱常君的脸,气若游丝:
“天上一定很美,去的人才会一去不回。”
临深也赶到了医院。
看着杜文阅,鼻子发酸,眼眶通红,满眼的血丝像一头要炸毛的野兽,额冒青筋。
几个护士将杜文阅抬上担架,送进了诊室。
邱常君和临深在诊室外焦急的等着。
分秒都是煎熬!
临深跪在医院走廊的窗边,求了所有他能叫出名字的神仙。
邱常君身体靠着墙,难掩担忧。
诊室出来个医生,又找来几名医生讨论,谁也没有说服谁,几人一股脑进了诊室。
第二天,病房里杜文阅缓缓睁开双睛,见到临深趴在床边,伸手重重弹了一下临深的脑门。
他哎呦一声跳起,捂着疼痛的地方。
看着一脸得逞,哈哈大笑的杜文阅,临深可怜巴巴的湿了眼眶,小声嘟囔:
“东家,幸好!”。
邱常君推门进来,看到这个场景:
“杜小姐知道拿临深解闷,算是闯过这关。”
杜文阅看到邱常君进来,着实出乎意料,正要翻身下床,临深拦住她:
“东家,医生说,您还要再休息一天。您操劳过度,身体虚弱,要慢慢调养。”
邱常君笑着将汤盒放在病床旁的桌上,应和:
“就是,你还是让我们省省心。你昨天晕倒,真把临深这小子吓死。”
杜文阅双颊绯红,局促地捋了捋耳发,磕磕巴巴问:
“邱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临深按着杜文阅躺回病床上,盖上被子又掖了掖被角,回答:
“东家,是我找的邱大哥。”
“邱大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邱大哥是好人。昨天,我见你脸色苍白,猜想你是生病了,得看大夫。
可是杜家门房不让我进,我从后院矮墙翻了进去,又被护院打了出来。
在街上遇见邱大哥,他听说你生病,和我一起闯的杜家,是他打退了护院,把你带出来及时送到医院。”
临深边说,边将邱常君带的参汤倒出来,细心的吹凉,将杜文阅扶起,喂她喝。
杜文阅被临深喂得别扭,自己捧着碗喝了一口参汤。
见邱常君饶有兴味盯着自己,低声问:
“动手了?”
临深不由赞叹:
“我原想邱大哥身上会有功夫,但没想到功夫这么好。双手把您抱的稳稳的,打退了那么多人,那些护院功夫也不差,但是比邱大哥差远了,我要是有邱大哥这功夫该多好。”
杜文阅听着红了脸,声音小下去:
“原来如此。”
邱常君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二郎腿。
对杜文阅怜惜道:“以前只觉得你不顾别人感受,现在看,你对自己更狠些。要不是临深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过的如此不易。”
轻叹口气,继续说:“医生说,你再晚些到医院,就该给你准备后事。”
临深给邱常君也倒了一碗参汤:
“邱大哥,从昨天到现在你还没有吃东西,喝点汤。”
邱常君接过,在蒸汽弥漫烟雾萦绕中,杜文阅望着他,眉眼清澈,如映星河。
即便杜文阅再大大咧咧,也很难不后怕又一次死里逃生,沉吟片刻:
“你又救了我。”
邱常君真是饿了,将参汤咚咚咚一口喝了下去,喝完吐吐舌头:
“好烫!”
临深笑着接过邱常君手里的空碗:
“邱大哥,角儿不是最金贵嗓子吗?喝这么急,伤了嗓子可怎么办?”
杜文阅抬眼看向临深,想问什么,心里又开始打退堂鼓,多余问,想听到什么呢?
临深看穿杜文阅心思,视线落在邱常君身上:
“杜家昨晚来了几个护院,说奉夫人意思,要将您带回家,当时你发烧烫的厉害,邱大哥出手收拾了他们。只要邱大哥在,他们不敢来。”
邱常君明白杜文阅心里的难过,对临深说:
“小屁孩,拍什么马屁!去洗碗。”
支开临深,杜文阅等着邱常君的下文。
两人沉默一会儿,还是杜文阅先说:
“你把临深支开,要问我什么?”
邱常君耸耸肩:
“你别多想,好好休养。”
杜文阅撑起身体,靠着床头坐了起来,觉得那里不对,问:
“临深,怎么在街上遇见你?”
邱常君见杜文阅坐了起来,起身将枕头放到她背后,靠着柔软的枕头,坐的舒服些。
顺手拿起水果盘里的苹果,认真的开始削皮,低声回复:
“千玺阁挖出个老生,交给周全去深挖,整体算干净。
昨天,我去水袖台的路上,遇见的临深。”
邱常君将苹果切成小块,果肉插上牙签,递给杜文阅。
杜文阅咬了一口,果汁溅了邱常君一脸,她慌忙去擦,与邱常君擦拭的手碰到一起,两人触电般一同撤回了手。
杜文阅坐久了,额头冒了细汗,声音很低:
“开业那天有三个人很是可疑,我让孙礼拍了照,过几天照片洗出来,给你送过去。”
邱常君心提了起来,敌暗我明,蛛丝马迹都不能忽视:
“你先说说?”
杜文阅边吃苹果边回忆:
“开业当天多数人是因为你进的店,打听你消息的最多,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花边,可有个女人站在店外很久,根本没进店。奇怪吧。”
邱常君若有所思,皱眉点头。
杜文阅继续说:
“孙礼收个礼盒,对方竟说是杜家送的贺礼,三伯不在,三婶怎么可能祝贺我。
所以这个送礼盒的人很可疑。”
邱常君若有所思,含糊的“嗯”了一声。
杜文阅嚼着苹果,寻思着:
“还有一个,乞丐打扮,说话颠三倒四,说我三伯被劫持,说完就跑。
杜家都知道三伯因为船厂的事去了奉天。
三婶前些天还收到了他的平安家书。所以,这人不是疯子,就是有所图谋。”
邱常君见杜文阅一本正经的分析着,也不忍开口。
两人一时沉默。
邱常君知道,经营成衣店,就是杜文阅眼下的头等大事。自己确实不应该让她牵扯太深。 他知道事情比他想的更复杂,更危险。
杜文阅问心神不定的邱常君:
“现在,我们正式结盟了?”
正说着,临深推门走了进来,困得连连打着哈切,显然昨夜未眠,趴在杜文阅床边,没一会儿睡着了,嘴里梦喃道:
“东家,我会保护你。”
邱常君给临深披了件衣裳,告辞要走。
杜文阅小声追问:“邱常君,你还没回答我呢?”
“算,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