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到了熟悉的地方的缘故，哑婆发了一阵疯之后，愣是比起平时要安静很多。
伊人同她说要进城了，讲了几遍，她终于听懂，乖巧的把手伸向伊人，让伊人牵起她回到轿子中。
她的力气也不晓得为何有那般大，青芜脖颈愣是被她攥出了一片血痕，看上去骇人的紧。
青芜惊恐未定的摸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城门士兵举着长矛冲来，对准哑婆，眼看就要将伊人和哑婆拿下。
“军爷且慢！”方寒身边一个亲卫两步上前，将通行令牌递过去，“咱老爷是京城商人，往罗塞镇祭祖前去，这位乃是府上婆子，生于榕城，半辈子未回家乡了，激动的有些疯痴，误会一场罢，还请军爷放下武器，让我家老爷进城。”
二位士兵对视一眼，魁梧些的那位接过令牌，细细揣看一番后，确认真假无误，这才和另一位就地做了个长揖：“原是京城来的富商老爷，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宽恕。”
方寒摆摆手，做不在意状。
“只是。”那士兵话音一转，又道：“这婆子虽为贵府上人，但在我榕城地界伤人，依我榕城律法来道，依旧需转给衙门处置。”
这些方寒是知道的。
虽国家大多律法由京城颁布实施，而各地根据各地情况不同，也会有些不同的更改。
当然除了情况不同，府衙老爷的性子，也是当地律法更改的很多缘由之一。
只是他走南闯北这么些日子，竟然还不晓得这一处的律法这般严苛，粗使婆子在榕城地界上伤了人，也嗯要闹到府衙老爷哪儿去。
要是在别的地方，早就是主人家自己解决算了。
可若是不给，显得方寒他们不合这里的规矩。
若是给了，这哑婆也是个重要人物，再要回来也恐怕只得暴露身份。
那暴露了身份，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些潜在的危险也会随之而来。
会来的比他们想的还快。
一时，方寒竟有些进退维谷。
这时，许晚歌从人群袅袅婷婷的走出来，蹙着眉，一副极其不耐的神情：“这是什么个道理？我从京城到这一路上，经历了多少城池，也没见那个人说了自家奴才伤人还要交给府衙处理的？这是什么个说法的？你们也忒不讲理了些！”
玉痕摇着一把折扇，慢悠悠的跟在后头补充：“是的，你们也忒不讲理了些！”
那士兵又作一揖，好声好气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每一座城都有每一座城的律法，每一座城都不相同，定是有不一样的地方，那伤人者无论男女老少地位高低，一律送去府衙，这便是我们榕城的规矩。”
瘦小些的补充道：“是啊夫人，您千金之躯，也莫要为了个婆子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许晚歌眼一横，示意伊人快些带哑婆上车，嘴里凶悍道：“那依你们所言，我若是不从你们这榕城过，那是不是这婆子就不用交给你们了？”
玉痕跟着将扇一折，直指那两侍卫，眉眼一挑，横道：“这样是不是就行！”
狐假虎威。
许晚歌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给他，面上仍装作刁蛮样子。
二位士兵互看一眼，板了脸：“夫人，您何苦刁难我们？我们不过按照律法行事便罢，您若不服，不如去找府衙说道，在这和我们叫板也没有意思不是？”
许晚歌的表情瞬间变换成了震惊：“你说我刁难你们？”
她一捂脸，往方寒身上倒去，嘴里娇弱道：“夫君，他说我刁难他们。你与我成婚这么久了，可见我刁难过何人？”
“我家妻自是乖巧懂事，柔弱温婉，怎会刁难他人。”方寒眉梢染了笑，看向那二位士兵，“这样，你们要是绑我家婆子走，那便一道把我们也绑走罢，总之，这婆子我们是不会交给你们的。”
二位士兵一遍腹诽，想这位气度不凡的老爷要么不是眼瞎了，就是那心儿瞎了，一遍拱手痛苦道：“老爷莫要为难二位了，若是不成，咱们一道去见府衙可好。”
他本意不过是吓唬一下方寒一行人便可，毕竟再厉害的商人，终归还是怕当官的。
没想着方寒略一思索，想着哑婆竟对此处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他们不免要在这儿留守几日，迟早要同府衙相遇，指不定还要求上府衙替自己查询一二。
思及此，他一口答应下来了：“那就劳烦二位兵爷带路，我们一道去趟府衙便罢。”
二位军爷怎想得到是如此走向，震惊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伸手：“那老爷这边请。”
方寒颔首，重整了下衣袍，上了马车，叫赶车的车夫同二位士兵一道入城。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因为常年无灾无害的缘故，这儿显得无比繁华昌盛，其热闹程度竟不比京城要少上半分。
许晚歌轻拨锦帘，向外望去，只见酒楼林立，花灯亮眼。
还真是无灾之地。
许晚歌感叹。
她好久没在京城之外的地盘，还见到过如此有烟火气的地方了，想来还真是怀念。
今儿是个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许多小商贩也都赶着向外摆摊，揣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吆喝着，好似也不在乎有没有顾客来买。
红艳艳的果子儿从许晚歌眼前闪过。
她急急忙忙叫停了马车。
带路的两位士兵不耐烦的看过来，想见着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叫这位任性难缠的夫人停步。
他们更想看看，这位夫人停下来是想干什么。
许晚歌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匆匆小跑两步，追上刚刚过去的那位老伯。
不多时，她又举着三串糖葫芦跳上马车。
不过是糖葫芦罢。
那二位士兵在心里撇嘴，心道京城来的，竟还是那般没见过世面，连糖葫芦果子都要大惊小怪一番。
多半是从庄子里出来的姑娘。
他们这样想着，一边闷头带路。
府衙在这座城的最东侧，走了约半个时辰，他们才走到哪儿。
日头已经渐渐偏西，许晚歌和方寒下了马车，有些不敢相信。
面前这不过是间三进三出，黛瓦青墙的院子，怎就是府衙了？
那儿的府衙不是城里最辉煌宏大的建筑？不说红墙，至少也门匾清晰，不至于融入街边景色，不露踪迹的模样。
再者，也不见那家府衙这般寒酸不是？
士兵客客气气的同看门的通报了一声。
那好似还不是个士兵，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大约也就是个家丁的身份罢。
他瞅过了通行令牌，冲着方寒他们拱手抱拳，说：“劳烦各位先在门口稍等片刻，容小人进去通报一声，再喊诸位进门。”
说罢，他匆匆忙忙的走进院子里了。
玉痕站在方寒和许晚歌身后，见此景，鼻子里哼出一声，很是不屑的模样：“府衙建的这般寒酸，规矩又甚多，也不晓得该说这儿的府衙是个古板的要命的老学究，还是个虚伪至极的人物，想装出一副两袖清风的模样哄骗外人和百姓。”
方寒很同意他的这番话，许晚歌却蹙眉道：“别瞎说，哪有你这样乱揣度人心的。”
玉痕哼了一声，并未做什么反驳之言。
他们正聊着，先前的家丁又急急忙忙的赶回来，说是府衙请他们进去。
三人一拂袖，齐齐往里头走。
哑婆被伊人扶着，身边围着一圈方寒自家的府兵，才是那二位守城的士兵。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里走，里头的府衙正抚了抚他不多的胡子，不知思索着什么。
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样子，约莫有二三十岁，身材很瘦削，看上去近乎有些灾相，显得不是很饱满，甚至让人产生一种“贼眉鼠眼”的错觉来。
官服在他身上很宽大，空落落的，似乎是再能塞下一个半的他来。
服侍他的美人儿端来一顶官帽，仔仔细细的替他系上，手掌在他身上各处拍打着，整理齐了，这才取来腰带，给他栓在腰间。
“老爷，不过是一些小事，叫下人去处理便是。”美人儿娇笑着道，“何必您亲自出马呢？”
“亲民便要有个亲民的形象，事事都该亲力亲为，不然别人怎么看你？”府衙一本正经道，看上去正义凛然极了。
美人儿又发出一阵如脆铃般的笑声，感叹着：“还是老爷您人好啊，若是世上的府衙都同你一样那便都好了，再无冤假错案，再无流离失所之人了……先前冀州的事儿您可听说过，那方官员竟受上头威胁，故意不开仓放粮呢！您瞧瞧，这多不像个话啊！”
府衙对镜看了看自己的形象，又抹了两下袖子，似乎对这样的奉承很是受用，既不反驳美人儿的话，又不随着她怒骂那些人，只道：“自己心里过意的去便罢，何必在乎他人言论。”
美女福身称是，举手投足间皆是满满的风情万种，叫人看了都难以挪开眼。
府衙艰难的将自己的视线挪开，美人儿将门拉开，北方来的寒风瞬间席卷了生着暖炉的屋内，美人儿恭敬的退到一边，听他低声又念了一句：
“最近这靖安候说是往罗塞镇去了，指不定隐去了身份，替皇上微服私访呢，可要做的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