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痕连忙道歉,缓过来之后,冲着许晚歌直道:“你这个女人还有没有心!这么凄惨又叫人愤慨的故事,你居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许晚歌回答的理所应当:“这个故事是很惨,但跟我们寻找哑婆的身世有什么关系吗?都说了那个时候灭门惨案,一个活口都不剩下。但我们现在要找哑婆的身世,然后早些赶往罗塞镇,免得延误太多,圣上不耐了。”
“爱耐不耐,就一······”玉痕又打算口出妄言,幸亏方寒几时咳嗽两声,将他的小声嘀咕给掩盖过去了:
“······糟老头子。”
方寒将拳头从唇边拿下来,道:“也并非全无关系,那席大少爷去世以前,他的一位小妾刚刚生下一个男孩,还未满月,在后面火灾遗址中,这具骸骨一直都未曾找到。自此,这个孩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些踪迹都没有。”
许晚歌眉心一动:“你的意思······”
“如果哑婆的反应确认她就是榕城之人,又刚巧对那条后巷起了异常之态,按照时间比对,大约谈青石就是这个消失的婴儿。”方寒点点头,确认了许晚歌的猜想。
“那哑婆会不会······就是那个小媳妇!”许晚歌双眼放光。
方寒这次并未完全赞同:“这便不知,世上应当也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不过一切还是得等到哑婆自己想起来才能知晓。”
也罢。
许晚歌也就是随便想上一遭:“如果推断正确,那最起码可以确认,哑婆的身份就是以前席府的女眷。如果那场火灾中哑婆救了那个男孩离开,那为什么她只救了那个男孩?”
这些方寒和玉痕还未曾查到,也都只能摇头。
而正是此事,青芜跌跌撞撞的闯进来,满脸的惊慌失措,嘴里喊道:“哑婆疯了!哑婆疯了!”
屋内四人俱神经一崩。
许晚歌三两步上前,急急忙忙拉开青芜的衣袖,担心道:“你没受伤罢!”
青芜摇摇头。
这哑婆今日疯的蹊跷,但全无攻击性,只抱着头缩在角落,目眦尽裂,一副极具惊恐的模样,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不许任何人靠近。
青芜见状不妙,连忙将房门一锁,就跑过来找三位主子了。
随行的郎中也急急忙忙的赶上去,照例先灌了一碗安神的汤药下肚。
只是今天的哑婆力气格外的大,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婢女都没摁住她,汤药反而洒了半碗,地面上晕出一片深褐色。
门口的侍卫连忙上前帮忙,七手八脚的总算将她控制住了,待安神的汤药喂下去,待她渐渐不闹了,才松了手脚,又退了回去。
哑婆时不时抽搐一下,满眼的惊恐缓缓散去,只剩下一片茫然。
这时,婢女们也都松了手,才敢叫三位主子上前查看,却还是一副防卫的姿态护在一旁。
没人支撑着哑婆,她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嘴巴一张一合,用力的呼吸着。
“她是死了吗?”有胆子小的婢女跟在后头,手脚发凉,低声问。
“应当是没有。”旁人给了一个答案,却还等着随行的郎中给出的结果。
郎中其实心中也有一些怵这个哑婆,在原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去替她摸了摸脉搏。
哑婆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应,眼睛仍然是张这的。
她恢复了一些理智,现在应该也是清醒的状态,但在安神汤药的作用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慢慢的认清楚面前的人。
她最先认出来的是一直服侍自己的青芜,艰难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状况还可以,不清楚是有什么刺激到了她。”郎中检查一遍,这样说道。
许晚歌稍微放了些心。
而郎中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兴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现在她的记忆基本恢复完成,不出半月的话,大约她的记忆就会完全恢复。郡主,若是您得空,可命人带她在榕城里多转一转,刺激恢复。”
“快恢复了!”许晚歌惊喜道。
“应该是。”郎中说完,领了赏钱,便退出了房间。
玉痕升了个大大的懒腰,口中说:“总算要恢复了,这是不是代表着我不用再东跑西跑了,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你东跑西跑的时候也没见你睡的不安稳过。”方寒在一旁,“日日都要日上三竿才掀的开被窝,那耽误王爷睡觉了?”
“你怎的说话!”这几日方寒和玉痕二人出街出久了,关系也熟稔了不少,讲话也就跟无所顾忌。
被戳了牛皮,玉痕讪讪的走了。
其余人也不便多留,便只剩了青芜一人在屋中照料着哑婆。
这哑婆先前脑子不清楚,对青芜动了不止一次的手,如今脑子渐渐恢复着,那些事儿也没忘,只是清醒的时候面对青芜,她总有那么些个心虚,不敢用正眼去望她。
青芜大度,也不怪她些什么。
左右没真伤着自己,不过是脖颈留了几道疤,昭和郡主给了舒缓伤痕的胶,涂上个两三个月便没有了,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儿。
她现在只关心哑婆的记忆能不能完全恢复。
郡主说了,只要哑婆的记忆恢复,就有可能可以彻底扳倒谈青石,大皇子他们在京城就少了一个威胁。
因此,为了这个目标,她每日还会跟哑婆说上两句话罢。
尽管哑婆不怎么能回复她,就算是回复了,她也听不懂。
“你可要尽快恢复记忆啊。”青芜坐在床榻边,替她掖好被角,小声的自言自语,“若是你恢复了记忆,那大皇子他们就好很多了。你也可以找回你自己的家人了,多好。”
哑婆的下巴微微颤抖,不知道是青芜的那个词儿刺激道她来。
“只有家才是最好的地方。”青芜将她当成一个倾诉的好地方,尽情的释放自己的情绪,“小时候别人便常跟我说‘回家,回家’,可我打小便是孤身一人,没有家,也不晓得该回哪儿去。后来大皇子捡我回府,把他同时捡来的两个丫头派在了我的身边,说是我妹妹,我们三个人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那时候可高兴了,我有家人了,是不是也就有家了。”
有眼泪从哑婆的眼角流下。
青芜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情绪依旧随着自己的心走:“可现在世道太乱,我连和妹妹们的联系都失去了,也不知道何时何年才能再相聚。可这又怎么办呢?本是奴籍,主子对咱好便是天赐的王道了,又怎能企图太多。但是只要有一个妹妹在,那个妹妹念叨着我,我便是有家的人了,走了多远都有个可以回去的家。”
“可以……回去的家……”青芜也开始流泪,怔怔的望着门口。
哑婆泪如雨下。
她也曾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可她现在这幅模样,回去了又有谁认。
她恨二十年前的自己心软,带走了席家的小少爷,自此流落天涯,竟还成了皇权的牺牲品之一。
她恨曾经的自己养虎为患。
她恨自己的怜心害了自己一生。
她恨自己如今的样子,如此丑陋,如此可怖,叫人心生厌恶。
她恨这世道不公,渣滓得不到惩罚,老实读书的人却遭遇飞来横祸。
她恨当年她自己纵的那场大火,她狠懦弱的自己忽然想起丈夫和儿子,那一刻忽然涌起的求生意志,叫她爬出火海。
她恨那一切让她回不了家的东西。
可是……她的家在那哇?
她找不到她的家了。
她的家在那哇?
她知道自己曾经有爹娘,出生在幸福的家庭。
她知道后来有个俊朗的书生,他的父母请了媒婆上门提亲求娶。
她知道那顶红轿子和一路的敲锣打鼓,礼炮唢呐的声音。
她知道有个生命曾经在肚子里长大。
她知道她的丈夫念书极好。
她知道她的公公爱上了赌博,被砍去四肢,生生被虐待而亡。
她知道她的丈夫一夜苍老,不似从前的少年意气。
她知道她的孩儿断了气。
她知道她的婆婆自了刎。
她记起了这一切,但她记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了。
她也记不起来曾经通向家门的路如今在哪。
安神汤药压住了她躁动的心,叫她无法发狂,只能乖乖躺着,任凭眼泪流下来,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记得成亲的那一日是春日,冰雪消融,新芽抽枝,丈夫特意写了一首诗同她,讲述着情情爱爱,被教书先生批判未有大气磅礴的家国情怀,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的小家子气。
他的先生好脾气的笑笑,对教书先生说:“这不是写给山河国家的,是写给我的妻子的,自是要表达情爱,而非国家。”
先生大笑,看在他今日结婚的份上,也并未刁难他。
那一日的景象渐渐在她的脑海里勾勒出来,从一个模糊的画面到清晰的细节,即便过去了很多年,她还是能记得一清二楚。
她想回家。
回到那初嫁人的时候,满怀憧憬,期待与娇羞的自己,和一首写给自己的情爱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