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户人家土里刨食，牛马更是家里的顶梁柱，甚至比家中女孩还重要，一个再能干的女孩将来也是泼出去的水，养在家里，地里活也帮不上什么忙。
女孩生病看不起病，便熬着挺着，熬过了挺过来了便算命大，若真没熬过去，多半便像阿猫阿狗一样草草埋了，可牛马生了病，家里便要塌了顶梁柱，砸锅卖铁也要请了兽医来的。
张兽医是家传的手艺，医人和医牲口的都是郎中，可境遇却是大相径庭，和牛马打交道，土里草里滚得，一身粪味儿，但凡能医人，没人愿意医牛马，所以京中药铺众多，可兽医铺却是少之又少。墨玄按照严麾的交代，专门到京郊，土地广袤的村落去寻了那兽医铺，果然寻到了这张郎中。
“小老儿，我这药是张家祖传秘方，十分管用，一用一个准儿，管保这牲口顺顺利利带了崽子。即便是老马老牛，几年不开怀的，也一定让它老蚌生珠，再下几窝崽子。您买了我这药，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五钱药粉换几个小牛犊，怎么招儿也是合算的买卖。给母猪用上，一窝十几个猪仔......”
张老叟也摸不着头脑，这个顶个俊俏的郎君们不知怎么偏偏对着牲口感了兴趣。既然问起这药粉，张老叟便不厌其烦，将这辈子不知说过多少遍，已经烂熟于心的词又重复了一遍，大概是说得太多，一张口这一串话便自动淌了出来。
小玉摸了摸额头，只觉得头大，这会子这张老汉，倒像是满街吆喝，打把式卖大力丸的江湖人了。
“人吃了会如何？”严麾听得认真，突然发问道。
“咦？”张老叟有些发愣，抬头瞧着这俊俏的年轻人，心中狐疑，不知道这俏郎君是什么用意，低低道：“人若服用，嗯......”
张老叟偷眼瞧着方才那姑娘，见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葡萄般水灵灵的，正盯着自己，张老叟只觉得这种事，实在没法当着一个黄花大闺女的面说，一时间老脸上竟然有些挂不住，张了几回口，到底是觉得这姑娘杵在着如同掐了他的脖子般，万万说不出口，只好说，“姑娘，你......不回避，我讲不出来，再说这也不是姑娘家该听的。”
小玉正听得聚精会神，一听这话，一口口水塞在喉咙里，咳了几声，可她心里好奇，只得双手捂住耳朵，掩耳盗铃道：“老丈，你赶紧说，我不听总成了吧。”
张老叟瞧了瞧面前那两个贵公子，似乎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未出言让那姑娘离开，心里的大大不解，琢磨着难不成这在城里不算什么事？
“我这药本就是用来配牛马的，对人便是虎狼之药，用得多了当即欲火焚身，精力破体而出，当即毙命，用得少些，便是金枪不倒，若久不得纾解，时间久了便也要精尽人亡。”
“可有什么奇怪的人向你买过，可与你问过此事？”
张老叟伸手捋了捋打了团儿的胡须，笃定道：“我算算，估计怎么也得半年之前了，有一个年轻的后生跟我买过这药。那年轻人穿得好，细皮嫩肉，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一瞧着也不是庄户人，跟我来买这药，我就觉得奇怪，便多嘴问了几句。那后生跟我说买药是为了配狗的。”
“配狗的？”墨玄好奇插了一嘴。
“小老儿也是这么问，那后生说家里养了几条名贵马犬，只是精心伺候了好几年，也不知怎么就是带不上崽子，听人说我了我这张家的祖传秘方，便特意......嗯......”张老叟说道这里，挺了挺腰杆，满脸的褶皱堆叠起来，露出笑容来，“那公子说是慕名而来，嘿嘿。”
“那人还问了什么？”
“嗯......那后生很是细心，还问了我用药的计量，我跟他说，五十斤的狗用一钱即可。多了可要不得。不过那后生后来临走时又问了我一句，人用了会怎样？”
“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当时也是吓一跳，赶紧跟你后生交待了好几遍，人用不得，要死人的。那后生满脸笑，说跟我开个玩笑。”
“老丈，可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小玉插嘴问道。
“嗯？”张老叟听见那女娃娃发问，有些吃惊，指着小玉，“合计你没捂耳朵？”
小玉一挑眉，满脸笃定，道：“捂了啊，这不是才放下吗？可巧正听到您老人家说到这个......嗯......年轻后生，我便插了一嘴。”
严麾见小玉那卖乖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纵着小玉，任他和张老叟打起了理不清的机关来。
“啊......”张老叟老实了一辈子，小玉这如假似真的话，闹得他脑子里胡里八涂，“那年轻后生长得挺年轻，挺瘦、挺高、挺白......大概就是这样”。
“我说老人家......”墨玄心中着急，挺了挺腰杆，站到了张老叟面前，伸手从自己头顶虚虚捋到了脚底，“您您，我也是您说的这样。”又伸手指了指严麾，“他也是那样。我上街一抓一大把，您老让我上哪里找人去？”
“那......”张老叟一缩头，试探着又道：“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两片薄薄的嘴唇，这样行不行？”张老叟大概已经将这辈子肚子里硕果仅存的形容词全部都用了上，实在是再想不出该怎么说才能让几人满意？
小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把扯过墨玄，道：“你别急，我瞧，咱们也别为难老丈了，左右人在咱们牢里押着，咱们把真人让老丈认认。”小玉转过身来，问道：“时间这么久了，老人家再见那人可能认出？”
“别看我年岁不小了，小老儿的记性可是极好的，那后生人样子如此出挑，光顾我生意的人里可是独一份，我记得，记得的。”
墨玄咧嘴一笑，连连称赞，索性立刻带着张老叟奔了羁押肖明杰的牢房。
张老叟跟着几人，越走越怕，这辈子和牛马牲口为伴，暗黑潮湿的牢房和吓人的衙门口，这老人家从未来过，一路走来，心惊肉跳，扯着墨玄的袖子，“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来时没说......没说还有这回事？”
小玉见他双腿发抖，想来是正经的老姓，一辈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没打过官司，没见过大牢，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会子心惊肉跳也是人之常情。
“老丈。”小玉伸手搀扶了一下张老叟的手肘，低声道：“恶人都关在里面，好人走在外边，有这么多人，咱们互相壮胆儿，我们还指着您指出那向您购买药粉的人呢？这是给朝廷办事，怎么也得算上......嗯......惩恶扬善。听说还有十两银子的报酬呢。”
“女娃娃，你诓我吧，十两银子？那得我卖多少药粉？煽多少马？配多少牛呀？”张老叟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笨拙地数着，越数越高兴。
几人隐在转角处，严麾停驻脚步，伸手指了指一排木栏杆后的肖明杰，“是他吗？”
张老叟揉了揉眼睛，见牢里的人正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地上，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向他们藏身的转角瞟了过来，眼神中带了肖明杰惯常疏离的假笑。
“是他，就是他，错不了。”张老叟伸出的手指抖了抖，言语中十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