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中空的竹子,从一头劈开,随即便可轻轻松松从头一直裂开到了尾端。马逢伯之死昭白于天下,便是这掀开的一角,剩下便势如破竹,一路到了底儿。
肖明杰买了一两药粉,用去二钱,大概是觉得这药粉不错,剩下的便鬼使神差留了下来。被严麾带人搜了出来。
严麾将他这一路买药之处,饮酒之处,行乐之处一一细说,那剩下的药粉和那姓张的老叟,连着各处人证一一摆到肖明杰面前,任他再能狡辩也是说不清楚。
冷气森森的大理寺刑讯室,密密匝匝满是刑具,俱都带着斑驳的陈年血迹,足可以让这些冰冷的铁器满是萧杀之气。肖明杰只觉得毁天灭地来得如初之快,低了头来,心知肚明,这一关难过。
隔壁传来受刑人痛苦的哀嚎,堪堪只隔了一层薄砖,听得人惊心动魄。
严麾端坐在桌后,墙壁上一扇小窗里透出的一束阳光,尽数聚在他一人身上,今日暗黑的牢房里,那日殿上,也是这般如此华彩万丈,万人瞩目,瞧着这情景,生生让他嫉妒得心都要滴出血来。
“肖明杰,你是个读书人,这些刑拘我不忍加诸你身。一但刑讯,定是面目全非,全身没一块好皮肉,若是到了那时,你才肯认了,再我看来并不怎么明智。还不若敢作敢当,索性说了,既免了皮肉之苦,也算留了体面。”
肖明杰肌肉不停抖了抖,心中的惊慌早已经疯长起来,瞬间就已经漫过了胸口,一时间难以控制,压得他有口难言,半字吐不出来。
隔壁刑讯室喊叫声时高时低,随着一声破了音喊叫,隔壁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不多时便传来悉悉索索,铁链拖拉摩擦的声音。
肖明杰偷眼一瞧,隔壁拖出一人,满身鲜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皮鞭抽成了布条,混着鲜血糊在身上,隐约漏出皮肤,已经没了模样,勉强算个囫囵个儿的血人。
差官拖着这人路过,在走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迅速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打成这样了。”墨玄抽动鼻子,只觉得这浓重的血腥味里夹着腥臭,“什么怪味?”
差官一见是墨家的小将军,连忙停了脚步,“墨小将军,哥几个手重了些,这人也是真熊包,打了几下,就屎尿失禁,拉尿了一地,也弄得一身腌臜,脏了您的眼了。”
那差官往里探了探头,一眼瞥见严麾也在,连忙收敛起来满脸的戏谑,规规矩矩见了礼,“严大人,是刚抓的,绑了一个小孩,不知藏在哪里,孙大人着急,便命我们下了重刑,务必逼出小孩的藏身地。”
“可问出来了?”
“咱们大理寺的刑讯,即便是铁做的人也扛不住,去年那个土匪头子马三多,多硬的骨头,多能扛,不也没挨住过去咱们的三件宝去,这人是个熊包,这不没审多久,几鞭子抽打下去,便哭爹喊娘,全招了。”
严麾挥了挥手,“既然如此,别耽误了,快快去寻那孩子吧。”
肖明杰听着几人对话,这个马三多他倒是听说过一二,在黑道上很是有些名气,铁骨铮铮,都说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子,很有关羽当年刮骨疗毒的风范,这些年带着一伙土匪混得风生水起,闹得京郊一带很不安生。可后来听说不知怎么栽倒在了大理寺手里,进了刑讯室竟然没多久就都撂了?
“大人,咱们大理寺的三件宝是什么?那马三多又是怎么回事?”小玉好奇,便往门边凑,探头去瞧走廊。
严麾伸手按住她的头,将她按了回去,“本不让你来,你便不肯听话,不是你该看的。看了小心晚上做噩梦。”
小玉不以为然,心道自己这一年多,什么可怖的尸体没见过,倒不信这活人还能把她吓着。
“尸体你不怕,可我笃定,这个活人你一定不想看。”严麾见她那蠢蠢欲动的模样,知道此刻她这好奇心大胜,闪身将她挡在身后。
小玉瘪了瘪嘴巴,倒是并未争辩,知道严麾并不是一个夸大其词的人,便乖乖躲在了身后,不过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不肯漏掉一个字儿。
“是呀,社安,讲讲,什么是三件宝?”墨玄听了那差官所说,也是十分好奇,连连追问。
“开口笑、铁木梳、红绣鞋。 ”严麾轻声细语,云淡风轻,一把清冽的嗓子“娓娓道来”,好像嘴里讲的并不是那恐怖可怕的酷刑,倒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这三件本是极为酷烈的刑法,可偏偏叫了三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只是一经严麾拆解,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最狠的狼偏偏装成傻狗模样,一但呲牙露齿凶相毕露,便让人毛骨悚然,寒毛卓竖。
严麾瞟过面色发白的肖明杰,“肖明杰,想来你早有耳闻,可想试试?”
“不必了。我自然没有马三多骨头硬。”肖明杰苦笑了一下,瞧了一眼严麾,道:“人说严少卿赛过阎王,妖魔鬼怪遇到严大人便必要现了原形,万万没有侥幸。此言不......虚吧?”
可怕的嫉妒让肖明杰一头扎入泥沼,泥淖胶着,越陷越深,再也无法抽身。本是大好前途,一派光明,可如今这条路被自己生生掐断,大概也只剩一条黄泉路奈何桥可走了,只觉得再也无力挣扎。
白纸黑字的供词摊在他面前,肖明杰别过眼,“没什么可瞧的。”
差人递过鲜红的印泥,示意他按了手押。肖明杰伸出拇指沾了沾,却是没往那供词上按压,抬起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柳氏,生产了?”
“前日后半夜已经临盆,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肖明杰点了点头,面上很是平静,“那便好。”,说罢,便毫不犹豫在那供词上重重按了下去。
马家之事已经盖棺定论,本以为从此世上再无肖文卓,没想到老天还给了他留了一点意外血脉,肖明杰一想到这儿,便又觉得足以安慰。他竟不知心里还是热切地期盼着这一点血脉的到来,即便他死了,还有他血脉延绵于世,想到这儿,肖明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畅快,畅快。”
“这肖明杰是不是吓傻啦,这怎么还笑上了。怪人。”墨玄不解,“难不成就是因为得了一个儿子,原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严麾瞧着一阵狂笑的肖明杰,隐隐觉得这笑意不仅仅因为他那一点血脉,似乎还有一种......“得意”,藏得很深的秘密,仍未发现的暗暗窃喜。
只觉这笑意中满含深意,只是一时却是想不出这肖明杰到底藏了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