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睨安”一听严麾言语中抬起泛红的眼睛,面上挣扎了片刻,嘴边的话绕了半天,又咽了回去,只低声道:“无论你信不信,我......墨二家小姐并无苟且之事。我已经认下谋害之罪名,并不会反悔。大人,你.......便放过不相关的人吧。”
严麾将那张沾了香脂的信笺和一枚戒指举到他面前,“这是什么?”
朱睨安瞧见那张信笺,心里发慌,紧紧闭了嘴巴,垂下头去,丢了魂魄般瞧着那束光在冰冷的牢房里落下的光斑。
“这枚戒指是墨玉玫的贴身之物,我与她相识多年,从未见她摘过,今日在你的房里找到,玉玫脑后一处瘀伤,正巧与这戒指外廓对得上,信笺一角不起眼的墨迹,真是巧了也是这戒指外廓。还有这封信笺上的字迹,我想你比我清楚,一查便知。她怎么能撇清关系?”
严麾盯着那朱睨安,见他不安地扯着衣角,眼神闪烁,“墨二小姐大家闺秀,若你不肯张口,我只能将她请到堂上与你当面对质。墨家大小姐被害,二小姐被请到堂上与凶手当面对质,想来流言四起,你护不住她的?”
小玉带着干净衣衫,夹带了几本孙家的藏书匆匆而来,正瞧见严麾怒目而视,而这朱睨安如锯了嘴巴的葫芦般一言不发。
“给你。”小玉将那衣衫甩到朱睨安身上,“得亏我们大人还念着你饱读诗书,即便犯了这样的大错,还不肯折辱你,想让你体面来体面去。”
小玉瞧着手里那基本书,眼睛一转儿,突然有了主意,对着严麾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着手里书。两人心意相通,严麾指了指,一声“你呀”,便吩咐了牢头,搬了炭火来。
那牢头心里泛了嘀咕,这严大人也太心善了,这人是来坐牢的,还是还享福的?
小玉靠近严麾,在他耳边嘀咕道:“大人,我随便拿了几本,你瞧瞧是不是都是你说的价值千金的古籍?”
严麾点了点头,“随便哪个在他心里都是价值千金。”
“哎”小玉随手抽出一本,甩到朱睨安脚下,“那个啥?流云居士。”
朱睨安一见一本《天宝录》甩在他脚下,跌落在地上,连忙将书捡起,捞起衣衫下摆,将那书籍仔仔细细擦了干净,满脸都是疼惜,“这......你知道这可是先秦大儒所做,流传在世的也不过寥寥几本,你......”朱睨安愤怒至极,可却是骂不出市井粗话,憋红了脸孔。
“你是不是孙良镛,流云居士?”小玉蹲在朱睨安面前,“你那一屋子的书都是孙家的流云阁藏书。”
朱睨安一听到“孙良镛”这个名字,心头一震,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让他心里已经方寸大乱。
父亲临走前交代他要用生命保护好家里的书阁,保住孙家的清名,他一个七八岁的幼童,被父亲猩红的双眼吓得傻了,一句话说不出来,父亲扯着他的手,狠命地攥着,攥得他疼的想哭,直到他喊出一句“是”来,父亲才松了那虬枝般干枯的手指,撒手人寰,将这重担留个了一个孩子。
这些年这副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来气,没有一丝愉悦时刻,午夜梦回总见父亲时时叮嘱,他满脸泪水,夜晚孤寂冻得他一身冰冷,每每这个时候,常常披衣下了床,穿梭着那些承载了父亲重托的书籍,唯有书香才能将他的孤寂治愈,让他有了苟活的勇气。
“不是?”小玉摇了摇头,“既然你不是孙家遗孤,那这些书也和你没关系。” 小玉将手里的书在炭火上划过,摇头叹息着:“水火无情,这估计抗不住火。”
“不,不。”朱睨安痛苦的扑到栏杆处,透过缝隙伸出手来,朝着小玉疯狂地抓着,癫狂的模样仿佛地狱的魔鬼般。
小玉一唬,没想到温文儒雅的人疯起来更是骇人。
严麾见他那模样,也暗暗吃惊,将小玉向后扯了扯,“一屋子的书,看出来主人很是爱惜,付之一炬的确可惜,可既然朱兄并非孙人,想来如何处置,你也没权置喙。”
“别,别,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呀”朱睨安忽然低了声音来,满是哀求,“别,别动它们。求你。大人也是读书人......”
“朱睨安”盯着严麾,见他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心里酸涩蔓延开来,咬了咬牙,撩开衣摆,扑通一声,双膝硬生生撞击在牢房冰冷的地上,僵直着身子伏在地上,将头埋下,卑微哀婉的样子,让牢房外的小玉心里不自在起来,一双眼睛不住地瞟着面上冷冰冰的严狐狸。
严麾知她大概怜悯之心又起,这个时候可不是可怜人的时候。他垂下眼眸,瞧着朱睨安的后脑,并不开口。
地上的人久久没得到回应,一颗心顿时如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刚想再度哀求,谁料一开口已经满口哽咽之声,绝望迅速弥散开来。
严麾见这火候是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书没了主,自要充入公库,大理寺都是刑狱官员,可不爱这些东西。不过我有办法可保你孙家几辈子的心血安然无忧。不过这是个交易,而且我只能与孙家人做。”
“朱睨安”应这话,仿佛沉溺的人马上就要被激流卷走,突然一根浮木给了他生的希望,本能地一把紧紧攥住。
“是,我便是孙良镛。大人要什么?”
严麾松了一口气,抬起眉眼来,“好,成交,我要你告诉我整个事情的经过,我用严家声誉发誓定保你孙家书库完好无缺,若违此誓言,让我严家身败名裂,世世代代无法翻身。”
孙良镛将这辈子的苦一一述说完了,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只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头卸了下来,倒是可以死得轻松些,过往的一切种种一股脑涌了进来,痛苦的,艰辛的,无助的,偏偏没有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