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麾听小玉喊得急，绕过书架快步来到小玉跟前，接过小玉手中的信，浏览了几行，也不禁蹙起了眉头。
“大人，你瞧着，居然和玉玫手里的遗书没差多少？就是字迹差得太多，好奇怪，怎么会在朱睨安这里还有一份？”小玉转了转眼珠儿，歪过头，瞧着严狐狸侧脸，一副蝴蝶般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朦胧的影子来。
“大人，你说过朱睨安擅长书法，这会不会也是他写的，只不过换了一种笔体？”
“不会。”严麾斩钉截铁地道：“人虽然可以变换笔体，但写字的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朱睨安的字遒劲有力，即便最为规矩整齐的字体，也处处藏着力透纸背的笔锋来，而这一副字，绵软无力，微微向一侧倾斜，并不是他所写。”
严麾指着这信上的字体，“你仔细瞧瞧这个。”
小玉探过头去，仔细瞧起那字迹来，只觉得那信纸泛着淡淡的香气，凑在鼻子底下细细闻，果然带了若有若无的苜蓿天香脂独有的香气，小玉将那信纸翻来覆去瞧，靠近窗口，迎着勉强射入的光，终于发现了这信笺一处，淡淡的一片油脂晕了信纸，在阳光下透明了三分，信笺一角印了一圈小小墨迹。
严麾见小玉端着这张纸，不去瞧信上字，反倒将这张纸从头闻到尾，一张俏脸，无比严肃认真，小巧的鼻翼不停耸动着。严麾脑子里想起了小奶狗拱着湿漉漉的鼻头寻奶的样子，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扬，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连忙抱着手臂靠在一旁，只远远歪着头瞧着笨拙而可爱的小玉。
“大人，我发现了。”
小玉一抬头，满眼似乎装了星星般晶莹闪亮。
“是不是发现了两张字迹跟本就是不同的书写习惯？”
“啊？”小玉微低了头，揉了揉鼻头，“我从小不爱写字，嫌弃墨臭，大人说得这些倒没瞧出。不过......”小玉靠前了几步，神秘兮兮，“我猜写这封信的多半是个女子。”
“这也能瞧出来，这么瞧出来的。倒是请教一下小霍捕快了。”
小玉挺了挺脖颈，“好说，好说。信纸上有一处油渍，我闻过了，是苜蓿天香脂膏的味道。十分少有，特别罕见。”
“十分罕有，那你怎么知道是这个香膏？”严麾没有姐妹，这种女孩用东西自然也不怎么留意，可听到小玉对着香脂多加赞誉，对着东西更是如数家珍，脑子里只觉得有什么埋在记忆的堆叠里，一时间翻找不到了。
“大人，你在云雾时，送过我一盒这样的香膏，这种味道我一闻便再难忘了，整个云雾我也没见过这么好闻的香膏。”
“我送的就是这种香膏？”
严麾心中暗道：“这东西何止是云雾没有，放眼整个大礼，想来也是找不出几盒，这东西可是外藩进宫之物，异域的奇花异草大礼哪有？”
寻常人家没处寻这东西 ，可严麾却知道除了宫中，有一处人家的小姐却是用得起的。心中的怀疑让严麾左右矛盾，他不愿相信那个可伶的女孩裹在这件事里，也许只是凑巧？可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些只是巧合。
“我大约知道这信是谁写的了？”
“谁？”
严麾紧紧抿着嘴唇，口中吐出一个名字来。
“怎么可能？为什么？”小玉只觉得天雷隆隆，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大理寺掌管整个大礼的刑狱，这查探消息的速度自然也很快，不消两三日，已经有消息传来，那孙府流云阁藏书已经查探的一清二楚。
早在十几年前，江南扬州果然有一户孙家，书香传家，嗜书如命，府里建了一座藏书阁，珍奇孤本数不胜数。可惜牵扯到多年前一场反叛，就此败落了，这些珍贵书籍至此没了下落。
按理说当年孙家那场祸事绝不可能还有子孙幸免。
据当时卷宗记载，当年孙家的小公子孙良镛在落入河里，当时暴雨连连，山洪倾泻，那七八岁的小孩被卷入洪流，连尸骨都没寻到。
“也许是那孙良镛命不该绝？”小玉听了孙家这消息，一阵唏嘘。小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若这朱睨安就是那孙良镛，那他不肯说自己的真实来历便说得通了。”
严麾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她的猜测，可猜测毕竟也只是猜测，时过境迁，当年的事情已经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寻不到半点踪迹。想来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让那个“朱睨安”开口了。
即便大理寺是天下刑狱之首，这监牢还是一样狭小、潮湿逼仄。
朱睨安靠在墙壁上，眼神呆滞地瞧着地上乱窜的老鼠，身上的衣衫已经皱得瞧不出模样，地上一滩黄乎乎的水成了老鼠们嬉戏游乐的地方。
与这人接触时日不久，可小玉也看出这“朱睨安”有非常执拗的整洁癖好，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几乎可以将他逼疯。
严麾瞧着这监牢，也不禁皱了眉头，喊过牢头来，不知说了些什么，那牢头便拎着一大串叮叮当当响作一团的钥匙开了牢门，将“朱睨安”提了出来，推搡着往里面走去。
牢头带着朱睨安换了一间牢房，这牢房紧靠着最东侧，地上干净清爽，连着那乱蓬蓬的稻草似乎都是新的，微微散发着麦秆的味道，高墙上有一个又高又小的窗户，这个时刻居然还有阳光射入。朱睨安一愣，很快便站在了那束阳光下，仰起头来，让那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
“多谢！”
严麾对着牢里的人点了点头，几天前还是意气风发的人，今日已经成了阶下囚。
“小玉，去弄身干净衣服吧。”
朱睨安一听这话，转过身来，盯着严麾面上半天，疑惑地问了一句，“你为何如此待我，难不成你不恨我？”
“你犯下的罪行自有国法处置，我虽愤恨，但并不愿折辱你以泄私愤。”
“严大人，这份气度我很是佩服。若不是我犯下大错，无法挽回，严大人这样的人某定要誓死追随的。” 朱睨安缓缓闭了眼睛，身子贴在墙壁径直滑了下去。
“若是如此，倒是我的荣幸，只可惜......”严麾很是欣赏“朱睨安”的才情，他那份对书籍的痴情，也他觉此人本心并非十恶不赦，只是着实应了那两个字“可惜”。
“你出入墨家多次，除了那一晚，你见的人一直都不是墨玉玫，我已经知道你想维护的那个人是谁？”严麾微闭了眼，缓缓道：“是墨家二小姐......墨......玉......致。你一人便毁了墨家两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