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郊区主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就算有车曾悦也舍不得打车钱。她每天送乔泽进城会路过奥莱卖场,那儿有家24小时便利店,她打算去那里避寒熬过后半夜,北方早春的凌晨还是很冷的。
曾悦裹紧衣服加快了脚步,走过去至少要一个小时,她身上的旧羽绒服穿了两个冬天已经不暖和了,只有快走到微微出汗才不会让自己冻僵。四周极其安静,行李箱轮子和柏油路面摩擦的声音显得尤其刺耳,行李箱是便宜货,以前用的Rimova就不会这么聒噪,但那一套十几个箱子早就被她在闲鱼上卖掉了。
妈妈的存款花完之后,她赚的钱总是不够用,第一批被她卖掉的就是她和妈妈的大牌包,现在身上背的这个LV是她留下的唯一一个值钱货,只为了充场面。这是当年妈妈打电话说付不起学费的前一天,她花七万块钱买的当季新款,之所以留下它是因为买这个包是她记忆里最后一件让她开心的事。
她走着走着,脚上突然踢到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包带上拴着的小河狸挂件,她赶紧捡起来,小心擦掉上面的灰土,重新拴在包上,但那个锁扣明显已经松了。河狸挂件挂在这包上已经七年,原本毛茸茸的小身体已经半秃。
这还是她在澳洲送外卖时,谭仲云送她的。每当一个人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紧紧攥着它,好像通过它可以从那个人身上借一点力量。那个人也是记忆里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可惜的是,当时他也穷的和她不相上下,靠在澳洲打工赚钱,接济国内他家濒临倒闭的家庭作坊。
即便当时和他的温存里有爱的成分,曾悦也毫不留恋地斩断了它。两个蹲在路边趴活的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她知道他们是不会有未来的。
她松开小河狸,越走越快,直到身后响起汽车的鸣笛声。她以为挡了车道,向路边靠了靠。车却在她身旁停下了,是她每天开的那辆车。
“曾老师,你跑的可真够快的。”
乔泽从车窗探出头。
曾悦看到是他有点吃惊。
“先上车!”
曾悦没有动,乔泽干脆下车搬起行李箱。
曾悦制止他,“你干什么?”
乔泽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脸,叹了口气。
“都这么晚了,我还是送送你吧。”
曾悦悬着的心放下来,原来并不是雇主反悔了,当然就算反悔她也不能回去,自己干的好事败露,回去不是自取其辱吗。
乔泽看她没再拒绝,三下五除二把她和箱子一起塞进了车里。
“去哪儿?”乔泽问。
曾悦还是没说话。
乔泽拍了一下脑门,反应过来她应该没有地方住,要不然怎么会当住家老师呢。
“亲戚朋友家呢?”
“快到了,就在前面。”
乔泽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这里是郊区绿地,离下一个住宅区还有很远的距离。 不到十分钟的功夫曾悦就看到了奥莱停车场的灯光。
“前面停。”
“前面?你要去哪儿?”
“便利店。”
“你要买什么?明天再买不行吗?”
“前面停就行了。”
“那我路边等你。”
“不用等,你回去吧,谢谢你。”
“你到底要……不会吧,你要在便利店过夜?”
曾悦不说话。
乔泽一脚油门,越过奥莱停车场,车速也加快了。
“你停车!过了这家就没有24小时店了。”
“你就不能找个正经的酒店住一晚?”
酒店?曾悦连青旅都嫌贵。
“那就麻烦你送我去首都机场吧,正好离这儿也不远。”
“去机场干什么?”
“睡机场安全。”
乔泽沉默了一会儿,“我姐不会连工资也没给你吧?多少?我替她……”
“给了,我就喜欢住机场。”
“行……免费住的地方是吧,那你跟我走吧。”
乔泽开车到了东方广场,东方广场的一楼和二楼两整层是宁安俱乐部,是他姐夫,确切地说是他姐夫的亲妈创办的。乔泽每天早晨来东方广场20层的商学院替他姐夫听课,下了课就在会所俱乐部招待商学院的同学吃喝玩乐。有两个早晨曾悦没有在家里看到他,周姐说他可能住在俱乐部了,看来里面有住宿的地方。
乔泽把曾悦的箱子拿下来,带她上了二楼,路过一间演出厅时,曾悦看到台上有一架三角钢琴,乔泽注意到她盯着钢琴看,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离演出厅不远有一间员工休息室,乔泽打开门,里面有四间小隔间,每间里两张窄窄的单人床,比起外面的奢华,这里着实简陋。
“今晚你先将就住这儿,俱乐部员工上午十点上班,中午会在这儿休息,晚上就不在了。”
“谢谢。”
“不用客气,我不是说过会报答你的嘛。”
曾悦记得有一次送他的时候,他确实这么说过,只是她并没有当真,现在她打算充分利用他的诚信。
“你们缺钢琴师吗?”
乔泽猜到她会问这个让他头疼的问题,他倒是想帮她,问题是俱乐部现在不缺人。
“呃……这个不太清楚,要不我明天帮你问问……”
“不缺人就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你不打算继续教小朋友了?”
“你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被你姐开除的?”
乔泽摇头,他倒是想知道,可是他姐偏偏就不说。
曾悦有点意外,他竟然真不知道她伪造学历的事。
“因为什么?”
曾悦微微摇头,她是不会主动暴雷自己的。
“算了,我姐无非就那几个原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乔泽不想再难为她,转了话题,“对了,你和我姐以前认识?”
“Alex妈妈?不认识,我都没见过她,怎么认识。”
乔泽一想有道理,他姐姐乔澜一直在国外读书,每年只有圣诞节放假那几天才回来,顶多待十天半个月就走,也没见她在国内有熟人。乔澜对Alex和这个家也并不上心,她的心在家以外。
Alex就是管家周姐和他姐夫一起养大的。以往都是他姐夫亲自指定Alex的老师,这次他去国外出差,时间不短,走之前告诉乔泽,Alex的事让他妈妈也关心一下。所以这次Alex要换老师他就只跟乔澜说了,结果乔澜很不耐烦,让他自己掂量着找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他筛了一打简历之后发现只有曾悦可以住家,当时把曾悦的简历和讲课视频发给乔澜,她连看都懒得看一下。昨晚通话时他提到姐夫下周回国,她担心被姐夫问到的时候一问三不知,这才匆忙去翻曾悦的视频来看,结果这一看不要紧,立刻打来电话让他马上把曾悦辞掉,也不说理由。乔泽不同意,因为他知道曾悦英语说得好、琴弹得好、数学教得好,能住家还愿意给他当司机,重要的是Alex没有再嚷嚷着换老师,和她相处地很好甚至有点依赖她。现在说辞就辞掉她,让他到哪儿再去找这么合适的老师。
结果呢,乔澜越过他直接让周姐把曾悦开除了,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他想不通乔澜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除非跟曾悦有仇,所以才问了曾悦是不是认识乔澜。
“我明天上午十点前会走的,你回去吧,很晚了。”曾悦说。
乔泽总觉得亏欠她点什么,要不是他嘴欠说姐夫下周回家,乔澜才不关心姐夫何时回家,也就不会去看曾悦的视频,曾悦也就不会大半夜被赶出家门了。
“那什么,我想起来了,钢琴师是音乐学院的学生,这不马上要期末考试,请假了,正好你来替她。”
曾悦一笑,“期末考试的时间早就过了。”
“对,马上要开学了,开学考试。”
“不用了,兼职的学生比我更需要这份工作,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那你明天去首都机场睡?”
“大兴机场我都睡过,还怕首都机场吗?”
“你这都什么癖好?你哪个机场都别去,就住这儿,等找到工作再走。我姐夫不在,我就是这儿的老板,老板安排个人进来住几天有什么不妥的?”
“我又不在这儿工作,住在这儿也说不过去,还是不了,我明天一早就走。”
“那就工作好了,工作!明早你等我消息。”
乔泽走了,曾悦躺在窄窄的床上一夜未眠,如果造假这条路也堵死了,除了打零工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如果只能打零工,她要么住市区的地下室,要么就只能再去远郊租四处漏风的破房子。前路再次陷入未知,未知的恐惧从来都是她头顶最大的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