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她用了妈妈的姓氏,改名曾悦。就是从那时起,她彻底告别了作为富家千金姚凯悦所度过的二十年纸醉金迷的人生。
过去的她,从来不知道贫穷是什么,寒酸是什么。去吃米其林就像吃一包薯片一样随时随地,天之锦,不过就是她家厨师的水平。家里郊区的别墅和市区的两套超大平层全部装修好,按照四季更迭轮换着住,雇的管家司机最多时有六个。其他一二线城市也有她家的房产,但具体有多少她从没关心过。
她高中毕业就开着爸爸送的帕拉梅拉满街跑了,去澳洲留学,家里每个月给的零花钱十万起底,一高兴或者一不高兴就去购物,有时一次就能花掉一个月的生活费,校外租住的公寓越换越大,就是为了塞下那些不断涌入的奢侈品,姚买买这个诨名就是那时得来的。
那时和她一起玩儿的富家公子和千金们,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每次见面的主题不是物质攀比就是阿谀奉承。
家里产业丰厚时,她还是个只知道买买买的派对公主,在没来得及搞懂财富是怎么聚沙成塔时,就亲眼目睹了财富的烟消云散。
至今回忆起昔日光景,她仍觉得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现在的她,别说米其林了,连买一包薯片都要算计半天,有时忙起来,一天就四个包子果腹,上午俩肉包,下午俩素包,还都是在往返郊区和市区的公交地铁上解决的,朋友更是半个都没有。
她家以前是做地产和工程的,公司破产时,资产全部冻结,家里值钱的房产物产全部被银行收回抵债,还是补不上巨大的窟窿,她爸只好通过离婚和她们切断债务关系,成为失信被执行人,从此和她们断了联系。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在墨尔本刚读完大二。二十岁,头顶的天空说变就变了。
新学年的学费还没交就断供,她妈让她退学回国重新参加高考,她舍不得澳洲的一切,更放不下脸面,和妈妈大吵一架,毅然注册了墨尔本最大的外卖平台。
在澳洲跑外卖,如果肯吃苦,一周赚到八九千人民币不成问题。为了拿到学历证留在澳洲工作,她开始没日没夜地跑外卖赚学费。
从出手阔绰、光鲜亮丽的富家女到街边蹲活儿的邋遢外卖员,天壤之别的落差,她的富豪朋友们比她更难以接受,一个个地离她远去。
那时虽然身心皆苦,至少还能看到希望,只要学成毕业,就有翻身的可能。
是妈妈在国内自杀未遂,彻底粉碎了她仅剩的这点希望。
她妈从傲视一切的阔太太,一夜之间变成贫穷的离婚女人,受不了打击,每日抑郁酗酒,有一次酒后吞了一整瓶药,是邻居发现后报的警。
她接到国内的电话后,疯了一样赶回来。她后悔和她吵架,后悔只顾自己,没去体谅她的感受。
当时她只跟学校请了长假,想等妈妈病愈之后继续回澳洲完成学业。但听完医生的诊断后,她就知道她回不去了。
妈妈虽然救回来,却成了植物人,需要长期治疗和康复。
刚回国时,她一心扑在妈妈身上,寸步不离地照顾,只希望她能早点醒来。但没过多久,家里仅有的一点存款就用完了,她必须出去工作。
没有学历,她只能四处打零工,因为钱总是不够用,她就利用一切时间奋力赚钱,几乎从不休息。
她在墨尔本大学学的是计算机,当年凭兴趣任性选的专业,肄业回国后毫无用处。倒是她8.5的雅思成绩、澳联邦高级演奏文凭的钢琴成绩救了她。这几年她就是靠这点本事给小孩子当私教,赚很低的课时费,来维持生计和妈妈的治疗。
无论她多么尽心尽力,妈妈始终没有醒来看过她一眼,也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直到无声无息地离世。
有时候她想,全世界破产的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只要人还活着,破产就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事,但为什么就她这么难呢?因为别人家破产是齐齐整整的一家人在扛,而她家却是七零八落,只有她一个人在扛。仅是维持和妈妈一起活着就用尽了她全部力气。
她在这条求生路上,累到再也爬不动的时候,曾经在深夜推着轮椅上的妈妈去河边,想带着她一起跳河,而之所以最后没有跳,是因为突然想起了始作俑者的爸爸,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她们,哪怕偷偷给她们寄点钱也好,可他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是死是活,她得知道,要不然死不瞑目。
关于她爸爸的下落,她问过齐叔叔,他们家出事后,唯一愿意帮他们的人。他只说了一句话,“别找了,你就知足吧,没让你还债。”
也是这句话让她在深渊里得以缓上一口气,发现自己身上还残留了那么一点运气,至少不用卖身还债。她不能浪费这点运气,于是打起精神,带着包子和水重新上路,继续往返于郊区和市区。
她从没向雇主隐瞒过自己在澳洲肄业的原因,那些家长也没有因为她的学历难为过她,反而因为她教的好,课时费低,给她介绍更多生源。
但她现在不想再那么老实了。
虽然打零工不愁生计,但每天辛苦奔波,赚的钱仅够果腹和住郊区的出租屋。
自从妈妈去世,她被房东赶出来,结清医院和丧葬费用后的余钱连郊区的出租屋都住不起时,她更加坚定了这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