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叶林头一回当着一帮大头兵的面，把战争的血腥气摊开来讲。
以前他总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鬼子在他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说灭就灭。
叶林嗓音压得低沉，像块石头砸在泥地上：
“你们，敢不敢？”
话一出口，整个训练场像被抽了空气，静得能听见风刮过铁皮哨子的嘶响。
“敢！”
没人带头，可底下几千号新兵吼得屋顶都要掀了。他们不是不懂怕，是怕过了，反而更豁得出去。
这些刚从尸堆里爬出来的娃娃兵，现在眼里没恐惧，只有火。
训练一结束，每人手上多了一把新发的刺刀。
不是谁施舍的，是拿命换的。
五百多号人，一个没落下，全过了刺杀关。
那个被张二河点过名的明义，更是拔了头筹，当场被周卫国揪去特战队，说是“这小子，骨头里有刀”。
新兵们还在场上嗷嗷练，叶林却坐在指挥所里，跟一帮老油条开密会。
主题就一个：路修好了，咱们朝哪儿打？
张二河第一个拍桌子：
“首长，咱不能只盯着眼前那块肉！小鬼子占着高地，可咱有脑子啊！您一出手，连他祖宗十八代的裤衩都能算准！我建议，直接抄他老巢——济楠！”
叶林没吭声，偏头看了一眼周卫国。
“你怎么看？”
“济楠不行。”周卫国嗓门不响，话却像钉子，“地是平，可鬼子增援快得像发疯的狗。咱们刚咬住，援兵就从四面八方扑上来，里外一包，咱们就成瓮中鳖了。”
叶林点头：“对。济楠是肥肉，可也是带毒的诱饵。”
李赤水忍不住插嘴：“那咱慢着来呗！路一通，咱们就围着打，一口一口啃，像吃烧饼，啃到他撑死！”
叶林笑了：“赤水，你这话，有点根据地的味道了。”
“那是！咱从冀南一路打出来，不就这么玩的嘛！”
“可鲁地，不是冀南。”叶林放下烟，“这儿的鬼子，不靠地盘活着。他们靠码头。”
他拿指挥棒“啪”地戳在地图上——青岛。
“看这儿。船、炮、弹药、粮食，全从这往里运。咱们拿走一块地，他们能立马从海上来补。丢了城，还能有枪；丢了枪，还能有兵；可要是断了这口子，他们才真要断气。”
屋里突然静得像停尸房。
李赤水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整个鲁地，就像个浑身插满钢针的刺猬，谁伸手，谁扎穿掌心。
叶林扫了眼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脸，轻笑一声：
“弟兄们，咱们缺什么？”
“缺粮，缺弹，缺人养活这几千张嘴。”
“可我早就想好了——”
他抬手一招，门外进来个矮个子男人，穿着灰布袄，手里抱着个铁皮箱。
“这位，叫章大千。”
众人一愣。
“他啊，”叶林拍了拍铁箱，“咱们的印钞机。”
章大千低着头，耳根通红，像偷了人家闺女似的。
底下有人忍不住笑：“大千！你不是画鬼子画得特像吗？听说你画的假钞，骗得小鬼子掏了十分之一军费？真事儿？”
章大千缩着脖子，一句话不敢吭。
叶林接话，声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
“不是十分之一。”
“是百分之十五。”
“山本三十八那老狗，和他手下那群蠢货，正拿着咱们大千画的‘钞票’，去买烟卷、买洋火、买他妈的罐头呢。”
屋里先是死寂。
下一秒，哄堂大笑。赛豹子猛地一拍大腿，嗓门直接炸开：“我的老天爷！这哪是印钞机？这根本是专抠鬼子裤兜的祖师爷啊！”
他冲上去，一把搂住大千的肩膀，手劲大得像要捏碎他骨头：“大千啊，你可真给咱长脸了！我以前也干过扒皮的事——抢过鬼子的粮食，踹过地主家的院门，可跟你这一比，我连个小毛贼都算不上！”
大千被他拍得直咧嘴，赶紧接话：“赛团长，您再这么夸，我怕您回头就把我编进您团里当吉祥物了！”
边上几个团长一听，立马哄堂大笑：
“豹子！赶紧收下这活宝，你们文化团改名叫‘印钞特战队’得了！”
赛豹子翻了个白眼，挥手赶苍蝇似的：“去去去！你们这群没文化的夯货，懂个啥？”
他拽着大千的胳膊，一脸得意：“我就爱这种懂笔杆子的人！哪像你们，字儿认不全，还天天喊口号震天响！”
旁边张二河嘿嘿一笑，戳他老底：“哟，你爱文化？叶旅长送你那本《战术理论》，你连封面都没摸过，名字还是我替你写的！”
这话一出，全场又炸了锅，笑得前仰后合。
赛豹子脸憋得通红，挠着后脑勺，急得直跺脚：“我真看了！真看了！就是我不识字嘛！里头讲的啥，都是我团那几个大学生轮流念给我听的！”
叶林抬了抬手，笑声立刻压了下去。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这次叫大千来，不是闲聊——跟咱们下一步动手的事，有直接关系。”
“小鬼子在鲁地，自己印了钞票，发给伪军，塞给老百姓。”
“收黄金，当军费。”
有人嘀咕：“那又咋样？鬼子又不稀罕钱。”
叶林没急着答，手指直接点在地图上一个叫“锁金镇”的小点。
“这儿，离咱们最近的补给线，就三里地。”
“打掉它，鬼子的血就断了。”
张二河挠头：“首长，鬼子不收钱啊，抢了也没用吧？”
叶林冷冷一笑：“鬼子自己不要，可他们逼着老百姓用！”
“日本国内那点工业，养得起十万大军？全靠从咱们这儿抢粮食、榨金子、掏油水！”
“钱断了，他们就动不了窝——没油、没弹、没药，连饭都吃不上。”
“那时候，他们就不是兵了——是咱们案板上的肉，切一块，少一块。”
话音落下，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
所有团长眼睛都亮了。
通透！
不是硬拼，不是死磕，而是从根上掐断他们的命！
别人在算鬼子有多少炮，叶林直接掀了他们的锅！
掌声猛地炸开，一个接一个站起来，鼓得手掌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