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里揣着从地里偷来的萝卜,饥肠辘辘,想着赶紧生个火,烤点暖胃。
早上那条鱼早饿得连渣都不剩了。
火刚点起来,后脑勺一凉。
“不许动!”
两个小屁孩儿从草堆后头蹿出来,一个戴眼镜,一个没戴。
其中一个直接拔出他腰上的手枪,枪口顶着他脑门。
“小鬼子!求不求饶?”
龟田当场腿软,扑通跪地,头磕得咚咚响:“好汉饶命!八路爷爷饶命啊!”
他抬头一瞅——好嘛,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气得他牙根痒痒,但不敢动。
没戴眼镜那小子挺起胸,叉着腰:“记住了啊,抓你的,是嘎子哥!”
龟田被捆成个粽子,只能在心里骂娘。
一路走,一路听村民跟嘎子打招呼:“嘎子,今天又抓谁啊?”
“鬼子!”嘎子昂着头,跟得了状元似的。
路人哈哈大笑,当是小孩儿耍戏法呢。
嘎子押着他,直奔边境。
那边,八路军刚打完仗,正歇着。
守门的哨兵一看:哟,一个小娃,牵着个大男人?
以为谁家孩子贪玩跑来凑热闹,好心劝:“小兄弟,这儿刚打完仗,危险着呢,快回你家去吧。”
嘎子二话不说,亮出那把南部手枪,挺着小胸脯:“报告八路叔叔!我抓了个鬼子!能入伍不?”
李赤水正好路过,一看这阵仗,噗嗤笑出声。
哨兵赶紧拽着嘎子往李赤水那儿跑:“团长!这两个娃娃说他们抓了鬼子,要当兵!”
嘎子举起枪,拽着龟田,冲李赤水咧嘴一笑:“首长,这鬼子,算我投名状!”
李赤水眯眼一瞧——这鬼子白白胖胖,眉眼熟悉,不就是跑路的龟田队长?
喊几个投诚的日本兵过来辨认,一瞅,对了,真是他!
大伙儿全乐了——堂堂龟田,栽在个娃手里!
李赤水拍拍嘎子脑袋:“小家伙,真有你的。这样,我上报叶旅长,要是他收你,你就能留下。要是不肯,你还得回学校,多读书,等长大了再当兵。”
李赤水说到做到,还真跑去找了叶林。
一听说“小孩抓了鬼子司令”,叶林心里就有数了。
出来一瞧——哟,还真是嘎子!
叶林叫人把龟田拖去关着,蹲下身子,看着嘎子,轻声问:
“小子,你知道八路是干嘛的吗?”
嘎子一挺腰板,响亮回答:“打鬼子!灭汉奸!”
“对。”叶林点点头,语气温和,“可你知道,我们天天干啥吗?早起练枪,夜里学字,给老乡挑水劈柴,爬山过河,饿了啃树皮,睡在雪地里。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扛着枪往前冲。这路,不是闹着玩的。你,太小了,扛不动。”
嘎子不说话,但眼睛亮得像星星。嘎子听完这番话,胸脯一挺,脖子都快抻直了,冲着叶林喊:“叶叔!你可是咱爷们儿心中的大英雄!你打鬼子的事儿,我都听村口老赵讲过八回了!”
“你往哪走,我跟到哪!别说天天跑断腿,就是饿得啃树皮,让我背《三字经》到天亮,我也乐意!”
叶林心里一琢磨:这小子,倒是个实诚的福星。反正早晚得拉进队伍,留着也省得再费工夫劝。
“行,那你来炊事班报到吧。会劈不?”
嘎子立马点头,跟啄米的鸡似的:“会!我家后院的柴火都是我劈的,不光会劈,我奶奶还教我煮鱼汤——那汤,能鲜得让你舌头打卷儿!”
叶林一听,笑了:“成,明天一早,去伙房报到。”
嘎子一跃三尺高,脸笑得跟刚出锅的肉包子一样,褶儿都透着喜气。
叶林派了个兵去问嘎子奶奶。老太太一听,拍大腿直乐:“好啊!咱嘎子能进叶同志的队伍,那是祖坟冒青烟!”
当天下午,老太太就熬了一大锅鱼汤,连着送了五个咸鸭蛋、三只土鸡,追着来人喊:“帮我照看好我孙子!他要是少吃一口饭,我拿擀面杖砸你门!”
隔壁李婶听见了,主动揽下照顾老太太的活儿:“我天天去,做饭、扫地、陪她唠嗑,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跟她急!”
叶林这才把心撂回肚子里。
这时,一辆吉普车吱嘎停在营门口,哨兵连枪都没端——认得这车,是老总坐的。
车门一开,老总风尘仆仆跳下来,裤脚沾泥,鞋底还卡着两片草叶,一看就是连夜赶路。
一见到叶林,老总“啪”地立正,两个警卫同步敬礼,动作齐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林,这几仗,打得很稳。”
老总话少,从不夸人。能说一句“稳”,比赏你一百块大洋还重。
叶林也立正回礼。
老总咧嘴笑:“本来想给你捎点烟酒补给,可瞅你这营地——锅灶亮堂,弹药管够,我带的那点玩意儿,反倒像白送上门的糖。”
叶林接话:“老总,只要有鬼子在,我叶林就有劲儿。”
“好!”老总眼睛一亮,“就冲你这句话,我这坛老窖没白背!”
他眼神一递,警卫员立马从车底拖出个陶坛子,泥封还带着地气,一看就存了十几年。
“听说你救过老醉好几回?”
叶林挠头:“两次,顶多三次。”
老总一巴掌拍他肩膀上:“少谦虚!你光救他,没救全军?那叫人笑话!”
他顿了顿,神色忽然沉下来:“叶旅长,你这副脑子,不该窝在这小地方。现在晋地、鲁地,鬼子集结重兵,要一口吞了我们。电报里说的,你该明白了。”
“该你上场了。”
叶林挺直腰杆,一字一顿:“保证完成任务!让小鬼子,爬着回去!”
老总当场下令开坛。
泥封一破,酒香冲天,连树上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往远处飞。
他亲手给叶林倒满一杯,酒液清亮,像月光淌进碗里。
“多保重,早日凯旋!”
叶林仰头,一饮而尽。
酒气上头,他眼睛没眨。
聋地彻底收复,120师站稳了脚跟。
可叶林,要走了。
临行前,老总盯着他,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去。
“这是老薛托我交你的……他说,必须亲手交到你手里。”
“这次敌人多,你……多留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