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卫队众人正陷入绝望之际，忽然听见浓雾中响起一阵响亮的锣声和呐喊声。
卜司辰心念一动，也跟着大喊起来，“走水了！走水了！一起喊！”
几十名金吾卫心领神会，也跟着大喊起来。他们瞬间便已明白，此时此刻，如实喊贼匪，没有人敢出来，只有喊救火才会带动周围的坊民出门围观。声势造起来后，才能惊动三里之内巡夜的武侯，也能将一坊之外守卫皇宫的神策军吸引过来。果然，远处传来稀稀朗朗的脚步声和呐喊声。脚步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
也不知是否昙景和尚的祈祷起了作用，一阵夜风吹过，街头的血雾被吹散了许多。失去了浓雾的屏障，敌人的优势荡然无存。金吾卫们此时已看清敌人是人而非鬼，胆气大增，呐喊着与几名黑衣人战成一团。数个回合下来，双方都有损伤。
“趁此机会，冲出去！”
李惠昭指挥金吾卫向脚步声最密集的的地方前行。
“救命！”李惠昭听见了空的呼救声，心头一紧。他这才发现，敌人真正的攻击目标并非自己！因为自己身边虽然围着一群护驾的金吾卫，真正惨烈的厮杀却都在以接近两名和尚为目标。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乙巳占》！”卜司辰大吼道，“保护法师！”
一名黑衣人趁隙绕过两名金吾卫，举刀追砍昙景。昙景本能地拿手中的包裹去挡。谁知这一刀却是虚招。黑衣人刀锋一转，另一只手已从下方将昙景递过的包裹夺走！
黑衣人查看了一眼包袱中的《乙巳占》，打了一声唿哨，十余名黑衣人如同事先演练过一番，向南面街口纵去。他们身法极快，身披铠甲的金吾卫追赶不及。
李惠昭和卜司辰眼见贼人即将遁入夜色之中，心急如焚。
正当此时，已退至到景凤门前的黑衣人，却正巧迎面撞见数十名手持弩弓、全副武装的神策军出宫驰援，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神策军手中的弩弓较一般弩弓更长，是安史之乱中经过李光弼改良的“李氏连弩”，有穿石破甲之力，杀伤力极大。
神策军的出现，让十几名黑衣刺客的优势瞬息之间急转直下。他们前有神策军，后有数十名巡城金吾卫，左右两侧是坊墙，已是陷入绝境。这场势在必得的伏击，却因为慕容靖那阵突如其来的锣声，让他们变成了瓮中之鳖。
李惠昭大喊道：“夺回法师包袱！不得走脱一名恶贼！”
金吾卫摆开一字战阵，缓慢向黑衣人靠近。十几名黑衣人的防守圈越缩越小，他们冲击了几次神策军的防线，都被挡了回去，各自身上都挂了不同程度的彩，单薄的夜行衣在腊月的寒风中瑟瑟抖动。
“拿下！”李惠昭挥动手臂，指挥众军士将这帮贼人全数剿灭。
“喵~”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诡异的猫叫，接着便是一阵清脆的铃声。
隐隐有一个苍老的女音在铃乐声里吟哦，如哭似泣，在寒冬的街头令人不寒而栗。
李惠昭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心下大惊。他镇定心神，看到被神策军和金吾卫团团围困的黑衣人精神大振。
他们每人举起一支火把，往火把上吹了一口气，火把竟然被凭空点燃，发出幽冥般的蓝光。黑衣人们挥动着蓝光火把，伴着愈来愈清晰的诡异铃声的节奏，旁若无人地跳起了古怪的舞蹈，口中也发出古怪的吟哦。铃声愈来愈响亮，也愈来愈激烈。在舞蹈中，他们的身形随着舞步逐渐膨胀，数息之间竟然暴涨了五尺有余！身上的青筋也随之暴涨，面容扭曲改变，逐渐跟饿鬼一样狰狞。
所有士兵都震惊了，瞪大眼睛看着这诡异的巨变。黑衣人巨大的身形和狰狞的表情，给他们带来的震惊与恐惧，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鬼！是鬼！是幽冥恶鬼！”一名神策军失声叫道。
话未说完，十余名饿鬼就狂叫着向神策军的方向扑来。神策军士兵们肝胆俱裂，扔下兵器四散逃走。有胆小的军士更是两腿迈不开步，瘫倒在地上，眼看着饿鬼们从身上掠过。
李惠昭和金吾卫们更是浑身发软，握着武器的手如筛糠般颤抖着，只能眼看着十几名恐怖至极的饿鬼消失在街头，哪里还敢追赶？
慕容靖和重阳正躲在坊墙下的暗影里。听到铃声的一刹那，慕容靖立时感到头脑一阵恍惚。他和重样对望一眼，一起喊道：“降魔铃！”
这一刻，慕容靖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说，只要降魔铃一出现，他马上就能认出。波斯人的驼铃清脆愉悦，寺庙里的知事铃回音隽永，坊间铺肆的风铃悠扬通透。重阳从各处偷来的铃铛，声音千姿百态，各有不同的韵味。然而，没有一种铃声能像降魔铃这样，拥有声声直入灵魂的穿透力，令人如饮甘泉，如啜糖蜜，深陷其中。此刻慕容靖沉溺于铃声之中，就算是黑衣人用弯刀当面将他开膛破肚，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反抗和躲避！
幸运的是，这一幕并没有发生。重阳被铃声扰乱心智，失足跌落坊墙边的排水沟中，仓皇中胡乱抓了一把，将慕容靖也拉了下去。他的脸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终于清醒了过来。
“铃声能蛊惑心智，快塞住耳朵！”慕容靖对重阳喊道。
他们各自在沟壁上抠下一点黏土塞进耳朵里，并大口地穿着气，在耳腔制造噪音干扰铃音。跃上水沟之后，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向黑衣人被困的方向奔去。他们在长安城心心念念地找了一个多月，却怎么也想不到，降魔铃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现身。这一次若让它溜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碰到。
在铃声蛊惑下，数十名神策军如丧考妣，不战而溃。十几名黑衣人从他们头顶轻松掠过，他们却如同见鬼一般毫无拦阻之力。惊魂未定的李惠昭、卜司辰和金吾卫等人，兀自看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惊愕的神色久久不退。
“他们怎么了？”重阳问道。
“看样子是见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幻象。”
慕容靖记起师父曾经跟他说过，獠子中有人会一种异术，能令人进入睡眠状态，产生幻觉。想不到降魔铃的铃声竟然有此异用。如此看来，这降魔铃非但不能降魔，反而其本身就魔性得很。
此时早已无人顾得上了空。他独自跌坐在离金吾卫一丈之远的地上，双眼圆瞪，大口地喘着粗气。慕容靖偷偷走过去将他扶起，问道：“小和尚，有没有看到摇铃的人？”
了空喃喃道：“是猫！”
“什么？”
“没有人，是一只雪白的猫，脖子上系着一个铃铛，在坊墙上走！”
“它往哪里去了？”
了空回过神来，看清慕容靖一身夜行衣装扮，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他指了指东面兴庆宫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终于嚎啕大哭起来。李惠昭等人心神方定，听到了空的哭声。他们点起灯，转头正好见慕容靖将了空吓得大哭。
卜司辰大呼道：“贼子！放开小和尚！”
李惠昭亦正色喊道：“抓住他！”
三十多名金吾卫惊魂未定，得令举起兵刃冲向重阳。慕容靖被逼无奈，翻过坊墙跃入崇仁坊中。
李惠昭既丢了《乙巳占》，又损失了多员金吾卫属下，不敢再追赶，只命神策军进入坊中搜捕，自己整顿金吾卫人马，内心无比沮丧地护送着两手空空的昙景和了空，前往往大明宫向宪宗复命。
“混账，简直混账！”
紫宸殿内，宪宗的怒火几乎能将两层的殿顶掀翻。李惠昭、卜司辰五体投地跪在殿下，大气也不敢多呼一口。
“大明宫前，皇城根下，三十多名金吾卫，竟然被十几个贼人肆意残杀，还抢走了如此重要的宝物。你就是这样当太子的吗？朕要你何用？”
李惠昭惭愧俯首道：“儿臣有负父皇重托，惭愧无地，恳请父皇责罚！”
“责罚，当然要责罚！你给我在这里跪上一天一夜！”宪宗怒火不减反增，猛拍龙案大声喝道：“吐突承璀，武相何时才能到？”
吐突承璀跪奏道：“回禀圣上，老奴已经命人飞马去传，应该快到了。”
话未落音，武元衡已迈过紫宸殿门槛，快步走入殿内参拜。
“臣武元衡参见陛下。”
“武相，那《乙巳占》在朕的大明宫门口被人劫，还损失了数名金吾卫的性命，却连一点贼人的线索都没留下。太子竟然说是什么鬼魅作祟。简直是朕登基以来从未有过之奇耻大辱！你速速与我追回宝书，严惩贼人，不得有误！”
“回禀圣上，臣在来朝之前，已命各卫全面封锁各坊大门，并将案情知会了刑部与大理寺，定不让贼人携书逃出长安！”
“光封锁还不够！给朕一坊一坊的搜，定要将这批贼人一网打尽，追回《乙巳占》！还有，朕夜召昙景法师的消息，连太子在内只有四人知道，到底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朕的大明宫内，还有一个清净的地方吗？如若找出这个细作，朕要将他五马分尸！”
“遵旨！”武元衡叩头领旨，与趴在地上的卜司辰对视了一眼。
二人拜别宪宗，退出了紫宸殿，沿着宫墙边整齐的青石板路并肩而行。
武元衡边走边问道：“你连夜召见昙景法师入宫献《乙巳占》的消息，共有几个人知道？”从他说话的语气可看出，二人十分熟稔。
“事情绝密，连太子在内只有四人知道。”卜司辰答道。
“那就奇怪了。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卜司辰低声道：“武相，此案为我亲历，实在是诡谲异常。光靠刑部和大理寺，恐怕未必能破。颜帅他……可在城里吗？”
“他去了潼关办事。”
“得尽快唤他回来。此事唯有他才能尽快解决。”
“我也是这般想法。”武元衡点头赞同。
二人不再说话，匆匆前行走出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