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梦,穆九歌终是又梦了一回。
她梦到了前世在太子府里向死挣扎的时候,柳雁回从暮西回来找她。
不止一回。
第一年,第二年,她拒绝见她,也拒绝了她一次又一次想带她离开的想法。
直到第三年,她怀了那个孩子。
一开始为了报复萧长轩,她没有打掉孩子。
但看着孩子在肚子里一日一日地长大,越是怀到最后,她越是生了愧疚。
加之她当时一直怀疑,这个孩子看似是她主动招了萧长宴得来的。
可谁知不是萧长宴知道了萧长轩绝嗣之事,故意让她这个当时还是萧长轩正妃的人怀上的。
而这个孩子又是他萧氏两兄弟膝下唯一的皇子,她不想让他沦为萧长轩的棋子。
孩子长到第九个月的时候,柳雁回又来找她,说带她走。
这一次她生了贪念。
但她知道,她走不了,想着等孩子出生,让柳雁回带他离开。
至少交到萧长宴手里,毕竟那是他的骨血。
可没过几日,闫淑仪来告诉她,柳雁回死了,回暮西的途中遇上了山匪。
闫淑仪站在她面前,嫉妒且痛恨地盯着她隆起的肚子,说:“穆九歌,身处泥潭的时候,最好不要伸手。”
“你看,来抓住你,想要拉你的那个人,也会被你拽下来一起深陷其中。”
真相,她终究未来得及查明。
因为她早产了,随后便迎来了她自己的死亡。
穆九歌醒来,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她取下萧长宴搭在她腰间的手。
他却循着她的动作追了过来,手握在她手腕上,便没有再动。
穆九歌抬眸,见他眉间蹙了一下,带点凶凶的不高兴。
不知何时起风了,呼啸着拍打着窗户。
心绪难平,纷杂的思绪在穆九歌脑海中乱飞,让她又想起了一年四季大半都在下雪的大宛。
那时,她得了同样在大宛做质子的云荒储君君须弥的相助,才得以不曾悲惨的太彻底。
可给她这些温情的君须弥,却没有另外一个人温情待他。
大宛二王子禅封好南风,而君须弥男生女相,美的雌雄莫辨。
一开始,她就住在隔墙的屋里,夜半听过他拼命喊救命的尖叫。
她不是没有撞进去过,可除了同他一起被虐待,她终究无能为力。
年少时,她曾那样的自信,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后来的这一波又一波的无力感却告诉她,那是她不知天高地厚。
从那之后,她便对求救生了恐惧。
她怕听到她求救声的人来却无能为力,甚至会受到伤害。
是她,明明知道无人能救,却还是害死了柳雁回。
窗外,寒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大,像一头不甘被困在笼子里的巨兽,嘶吼着猛烈地撞击着笼子。
……
翌日除夕夜,雪下的更大了,五步开外看不到对面的人影。
穆九歌被脚踝蚀骨的疼折磨了一夜并今日一天,整个人萎靡苍白的厉害。
她让青芜给她涂了些胭脂水粉,才妆出抹血色。
年宴备在景安殿,穆九歌和萧长宴进去时,殿中两边已坐满了人。
沿道见礼,穆九歌和临淄侯钟氏、渊政侯姬氏、楚湘侯柳氏多寒暄了几句,见柳雁回没来,她这才稍稍心安。
因她是宸王妃,又是血衣侯,穆府的席位便被安排在宸王府的下首。
未过多久,雍巳帝携闫太后、裴皇后以及萧长轩进了殿。
“吾皇万岁”,叩拜声震耳欲聋。
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气。
雍巳帝今日精神气瞧着不错,几番恭贺称颂中,他甚至端起了酒盏。
酒过三旬,他的目光落在穆九卿身上,含笑道:“九卿年后就要去南境了,杨将军和你父亲的其他几位副将都是我天圣的栋梁之才,你要虚心受教。”
穆九卿和杨拓已走出席位,向雍巳帝磕了个头,毫无畏缩之色称是。
雍巳帝说:“想当年你父亲一刀一枪拼杀到了朕面前,你姐姐七岁上战场,十一岁就能替你父亲解围困之势,你当有乃父乃姐之志。”
穆九卿恭敬称是。
雍巳帝又转头向穆九歌:“九歌啊,九卿年轻,就该让他去闯,不要过分约束。”
穆九歌也跪了出去,应了。
大殿内众人的视线或隐晦或直接地落在他们姐弟身上。
雍巳帝扫了眼众朝臣,望着她怀念似的继续:“朕还记得你十岁时,仅凭一把弓,闻声落雁,百发百中,挑了朕的五军营!”
天圣的五军营就设在华京外,是京师卫军,有京外官军轮番到京师宿卫和操练。
穆九歌行礼,道:“臣狂妄了。”
雍巳帝犹似觉得没把她架在火上烤够,惋惜:“委屈你了,今日天寒,你脚踝又疼了吧,”吩咐内宦,“再给她座旁添个炭盆。”
她的脚落到如此地步,是因为去当了质子,而当质子之事,便是这大殿上的诸位朝臣一手促成。
真是给她拉的一波好仇恨,果然把她彻彻底底当成活靶子了。
穆九卿放在地上的手抓了下,穆九歌借着行礼的动作,用宽大的袖袍遮了他的手,道:“臣多谢陛下垂爱。”
“别跪着了,落座吧。”
雍巳帝挥挥手,又点了临淄侯钟氏、渊政侯姬氏、楚湘侯柳氏,同样说了他们的辛苦和功劳。
穆九歌回座时,目光晃了一下,与萧长宴对视一眼,他眼神里似有说不清的含义。
她坐好,垂首理好衣衫,才终于给唇边牵出抹宠辱不惊的平和浅笑。
担心穆九卿露了不满,给人捏住把柄,她将桌上一碟牡丹银丝酥点心递给他:“这个不太甜,你和杨叔尝尝。”
“……嗯。”穆九卿垂眸接碟子间正了色,道,“姐也垫点。”
穆九歌点点头,转回头时,目光突然定住。
柳雁回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她父亲的身侧,静静地望着她。
就在这刹那间,穆九歌像是被人扒了外皮,明晃晃露出了不堪的内里,羞愧难当。
殿中的话题已转到了指婚上。
开口说话的是闫太后,她瞅着萧长宴:“哀家听说贵妃给你府上送去几家千金的画像,有合意的今日就定下,你父皇膝下子嗣单薄,你也该早早开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