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巳帝原本天亮就要回华京，可他瘦骨嶙峋的身子骨实在太疲惫了。
徐美人也需要静养几日，若这时候舟车劳顿，恐会胎儿不保。
加之此次动乱中有几位臣子、家眷受了重伤，最后他决定将回华京的日子推迟几日。
但他心里更清楚，他此刻害怕回皇城。
那里有闫太后、裴皇后还有不知在何处的敌人，他越来越疑心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强撑精神，他带着这几位重臣巡视了一番猎场的防守。
望着曲周城守城兵，还有华京赶来的两千太子府府兵和一千宸王府府兵，他略略放心。
在到看到昨晚到今晨厮杀后留下的尸体时，他怒目问：“都是贼人的吗？”
“这些都是，”江铭答道，“共有近三千五百人。”
“给朕查！”雍巳帝压了压眩晕感，“朕倒要看看都是哪些人要造朕的反！”
“查不出头绪的。”
薛宴仁又给穆九歌脚踝上也上完药，净了手，斟了杯茶，坐在一边喝起来，“我们这几家，哪家没有私下养护卫，这些人没有在官府登记，查无此人。”
“怪不得陛下防你们跟防贼似的。”穆九歌没什么感情地说了一句。
薛宴仁叹道：“从先帝起，世家和皇族的紧张局面已经成型，我们就是不想，也不能过于温顺，否则如今已经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穆九歌：“恶性循环。”
“是啊，已经到了非破局不可的时候了！”薛宴仁放下茶杯起身似要走。
房门口暗了一下，穆九歌转头，只见萧长宴神色不明。
薛宴仁好事地留下一句：“自求多福。”
“穆~九~歌！”萧长宴大步进来，一字一顿地连名叫姓叫她。
穆九歌也不好再装昏迷，十分虚弱地捂住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王爷别这么大声，吓的我伤口疼。”
萧长宴忍了一圈回来，还是觉得要气死了。
“再说，又不是我让人给我放暗器的。”她振振有词。
萧长宴又不能把人给薅起来，三两下将他身上的脏衣服脱掉，上床半靠在她身边，也不说话，伸手掀开她衣领看伤口。
穆九歌看见他下巴上的青茬，抬手摸了摸，手指又抚上他眼底的疲惫，道：“休息会儿吧。”
萧长宴第一次对她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把衣服给拢好。
他才要被她吓死了。
在猎场上看到她倒下时，他心跳都停了。
“父皇心里暂时还念着萧长轩和闫淑仪昨晚救驾之事，”萧长宴道，“但江铭和徐美人都清楚，他二人冲的是徐美人肚子里的孩子。”
穆九歌抬眸：“我知道，我故意中这暗器，也不是为了让陛下不轻不重的罚萧长轩，而是为了让其他人看见。”
雍巳帝不会仅仅因为她的公道去罚萧长轩的，她早就不对他抱任何期待。
“……冲向闫贵嫔手中匕首的是闫青云，父皇静下后一想就能想明白。”萧长宴将她抱的靠在他身上，又道，“父皇允了闫家人将闫青云送回去。”
穆九歌：“……”
六日后，曲周城守城兵一路护送雍巳帝回华京。
依旧是裴后携留守的众朝臣在城外迎候天子銮驾，华京风平浪静，就像不知道猎场出现过这样一件刺杀皇帝的大逆不道之事。
雍巳帝在城外赏赐曲周城守城兵后，让他们原地返回。
重回华京，看到熟悉的宫墙，雍巳帝又要钻进他的牢笼了。
但经过这几日的修整和思索，他现下并不觉得它如以前那般令他窒息。
进入皇宫后，他迫不及待下令，闫家全部下狱，交由三法司会审，闫太后避居寿康宫养病。
抄家的官兵抄没核对时，却发现不止是闫家，连其党羽中最紧要的几位朝臣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
而闫家家主闫青云为雍巳帝挡刀时已死，剩下的下狱之人根本没什么好审的。
雍巳帝刚对奉先殿里他父皇的牌位说完他扳倒了闫家这一好消息，一出殿门却被江铭告知，闫家大部分人逃了。
他怒极，径直冲到寿康宫，找闫太后。
闫太后似乎知道他要来，雍容贵气地斜靠在榻上，闲闲地制着香。
这一幕令雍巳帝想到了他父皇还在的时候。
他在他父皇面前并不是最受宠的一个，他的母后更是，许多个没有他父皇身影的日子里，他的母后就是这样过来的。
她的母后因此学会了制各种各样的香料，直到他的父皇驾崩，她再也不碰了。
他知道，他的母后并不喜欢制香，因为这会让她想起那些屈辱而深恶痛绝的日子。
雍巳帝一腔的气势汹汹猝不及防地偃旗息鼓了。
“母后把人藏在哪儿了？”他在另一侧坐下，问。
闫太后抬眸看着他，声音很平很稳很慢：“树倒猢狲散，哀家老了，护不住我闫氏儿孙了，自然也无心过问他们的去处。”
“他们大逆不道，刺杀朕！”雍巳帝火气又涌了上来，他极力地压着。
“刺杀陛下的是闫贵嫔，”闫太后：“闫贵嫔那孩子一脉被你满门抄斩，要不是哀家求你，她也早死了。”
雍巳帝：“她是闫家人！”
闫太后垂眸，继续制香：“青云救了你，也亲手杀了她，青云也是闫家人。”
雍巳帝冷声：“朕已经允许闫青云进闫家祖坟。”
“哀家替青云多谢陛下，”闫太后到底不如面上这样平静，手上不稳，毁了整个香料，索性扔下，望着窗户射进来的光，道，“陛下还记得青云年少时的模样吗？”
雍巳帝记得，闫家青云，惊才绝艳，连他都曾嫉妒。
他的父皇更是不止一次叹息，可惜了一个好孩子，生在了闫家。
闫太后想起狩猎前闫青云来拜别，说他谁也不怪，不怪她，不怪陛下，只恨他不能力挽狂澜，有亏于闫家列祖列宗。
卓林的死，让他彻底厌倦了。
雍巳帝站在寿康宫外，望着紧闭的大门。
明明他已经扳倒了闫家，明明闫家已经人去楼空，即便逃走也只会沦为亡命之徒，可他不知为何还是心下难安。
当天傍晚，穆九歌和萧长宴接到雍巳帝的赏赐，嘉奖他二人有救驾之功。
同时获得赏赐的还有杨崇安。
萧长轩和闫淑仪以残害龙裔被禁足府中，且雍巳帝还下令，禁足期间，不许萧长轩参与朝政。
萧长轩的太子之位，在雍巳帝心中开始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