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刚从院外进来,便见院中烛火一瞬通明。
白日已经回王府的穆九歌,正披了件红氅坐在廊檐下,身侧立着她的贴身护卫沈云开。
头顶的灯笼光芒笼的她比白日多了柔色,侧颜明净,更显得她乌发红衣如画中人。
可杨氏却仿佛见了恶鬼,本能后退。
身后的院门啪地被插上。
穆九歌的暗卫堵住了所有出入口。
杨氏脊背发凉,在廊下停住,不肯往前再走一步,试探的问:“九歌,这么晚找娘有事?”
“坐下说。”穆九歌指她侧前方的空椅子。
杨氏转头躲闪,看起来很六神无主:“我……”
“娘怕我啊?”穆九歌轻笑了一下,“该怕的人是我吧,娘可是三番两次伙同外人,冷不丁就能戳我一刀子。”
杨氏惊吓摆手:“我……娘没有。”
穆九歌的笑意一点点变得轻淡,透出冷漠的味道:“先不说我出生那会儿,娘嫌我哭闹,让婆子婢女将我抱去离你远的偏僻院子养。”
“只遥想六年前旁人逼我为质时,娘就打着我阿爹战死沙场的名义,大义凛然地亲手写了请愿书呢。”
她在请愿书上,大仁大义说穆九歌是血衣侯的女儿,继承了血衣侯的爵位,自然也该如同她父亲一样为君分忧、为国尽忠,万死不辞。
因此,太后还向陛下给她请了个诰命夫人的封号。
“……你小时候,娘是觉得对不起你,不敢见你。”杨氏柔弱地抹着眼泪,“六年前,娘也是被逼的啊!”
“逼?”
穆九歌像是很感兴趣她的说辞,向前倾身,胳膊肘搭了椅子扶手,手背支住下颌盯着她,“难道不是娘觉得我死了,血衣侯的爵位就会落在九笙头上,才与他们一拍两合的吗?”
杨氏避着她的眼神:“我没这么想。”
“可娘就是这么做的呀,”穆九歌叹道,“远的不提,就说几日前大婚换嫁一事,娘就出了不少力呢。”
杨氏极力否认:“这件事娘不知道。”
穆九歌凛声:“喜娘没死,现在还在宸王府地牢,去见见吗?”
“没,没死?”杨氏不能自控地颤抖起来,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当然是……骗你的!”穆九歌唇边露出抹讥笑,“不过,你还真是个好母亲啊,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坏事都让我担,好事全往你的九笙和淑仪身上打算。”
许久的沉寂,杨氏缓缓抬起头,她看起来冷静了许多:“你不是我女儿,我是他们的母亲,为他们打算有什么错?”
看起来不狠的人,狠起来,才是真的狠。
穆九歌不发一言,面上连最后一丝讥笑也消了踪迹,便只剩森然、幽沉的凝视。
杨氏甚至找不出哪怕一点儿她恨,或者怒的痕迹。
这个昔日总规矩甚至带点讨好的喊她娘的孩子,彻彻底底的面目全非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穆九歌的血都是冷的了,十足一条没有归处,逮住猎物便绝不松口的孤注一掷的饿狼。
杨氏觉得她可怜,突然就不怕了,坐到椅子上:“你找我也没用,九笙是嫡子,你不过一个连穆氏血脉都没有的外嫁女,血衣侯爵本就该是他的。”
穆九歌凝着她,冷声道:“你当我今晚是来求你的么?”
杨氏手不自主握紧了帕子:“你想干什么?”
“你觉得我就是一个丧家之犬,对吗?”
穆九歌语气里带了漫不经心的讽刺,“你感觉对了,那你说我这个丧家之犬为了达成目的,还有什么不敢做,不能做的呢?”
杨氏不由的又惧怕警惕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九歌轻飘飘:“我要穆九笙死。”
“你敢!”杨氏惊的撑住椅子站起。
穆九歌没说话,给了沈云开一个手势,沈云开嗖地从原地消失。
“他去哪儿了,你让他干什么去了?”杨氏激动往穆九笙住的方向跑,“你叫他回来!”
杨氏被暗卫架回来按回椅子上。
她挣扎着嘶吼:“你敢杀弟,就不怕遭人唾骂,说你是禽兽吗?”
“怎么办?”穆九歌的嘲意愈发浓了,“我好害怕啊!”
她油盐不进,杨氏又急又怕。
片刻,她眼泪落的梨花带雨,扑跪在穆九歌脚前,扯住她衣袖哀求:“你已经成婚了,想想宸王殿下,难道也不怕他嫌你心狠手辣休弃你,让你沦为人人嘲笑的弃妇吗?”
“禽兽、弃妇、瘸子、刻薄,心狠手辣,还有什么来着?”
随着这些词一个一个的念出,穆九歌眉眼里的疯狂越发的盛起来,出口的话初听格外柔情,却带着股子随时都能撕咬人一口的森寒狠劲儿。
“你们说的都对,可你知道吗,这些远远不够,连我自己都觉得用这些言语说我,实在太轻了,所以今晚我想让你们认认真正的我。”
“……疯子,”杨氏瞳孔发颤,“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穆九歌睨着她,眼神阴鸷里翻涌着克制的癫狂:“不想九笙死也行,那就说说你那个野男人是谁?”
杨氏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惊,张大了嘴,眼泪也停了。
穆九歌一点点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袖,极有耐心地望着她。
杨氏骤然回缓过来,像刚从死里逃生,大口的呼吸着。
“不急,慢慢来,”穆九歌轻轻拍拍她的背:“陛下叫明日进宫,冬日夜长,咱们能耗的时间多着呢?”
杨氏倏地躲开她的手往后挪,冷汗涔涔,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你胡说什么?”
“连这个也不想说吗?”穆九歌抬手,背后的暗卫立马将她的弓箭搁到她手中。
杨氏见状,从她脚边跪逃开,大吼:“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杀了我吗?”
“娘说什么呢,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怎么会做,”可她雪白的面上一派冷漠,慢慢地将箭搭在弦上,抬眸,“事不过三,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杨氏紧张地看着她把弦拉出了弧度,喉眼匝紧,费力地问出一句:“什……什么?”
“六年前我父亲给你送回来一份信,还记的吧,”杨氏面色煞白,穆九歌将弦慢慢拉满,“送信的人失了一条手臂,是左臂。”
杨氏这一次是真的瘫软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沈云开提来赌了嘴,用黑布遮住眼,被捆住手脚的穆九笙,他呜呜呜地叫着。
“笙儿!”杨氏想往穆九笙身边挪,身子却软的爬不起来。
穆九歌的箭对准了穆九笙。
“不,不要伤笙儿,”杨氏吼得撕心裂肺,“我说,我说!”
“信,你父亲确实让人给我送了信,”杨氏急急道,“他让我照顾好你和九笙。”
“真遗憾,你撒了谎!”穆九歌的声音阴寒的像蛇嘶嘶嘶地在吐芯子。
只见她松手,羽箭穿破空气。
杨氏尖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