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休厌笑了。
很轻的笑意,在他嘴角,仿佛一柄小刃。
白蘅身后众人恼怒,分明只有两人,却仿佛全不将他们看在眼里!
“宗主!”
有人请求出战,“某愿会一会云尊主!”
云休厌嘴角的弧度微落,变得冷而锐。
那人蓦地击出,功法诡谲,无怪有这样请战的底气!
但众剑宗之见云休厌身边的随从,竟似比那人更快!
噌!
一声刺耳剑鸣,饱蕴杀气的剑一折为二,竟被生生断了去!
剑修断剑,实乃大辱!
“无耻魔物!”
那人狠啸一声,蓦地肉身冲出,长老们都心道一声不好,此时谁都看得出此人不敌那魔修,魔气几乎一瞬缠了他的脖颈,下一瞬就要命丧当场!
一袭白衣微动,白蘅骤然出手救下了那人。
魔气消散,那厢亦不恋战,在他救回那人的同时,亦退回到了云休厌身侧。
一息交手,剑宗长老面色皆难看——
魔头未动,他们便吃了一击,人虽救回,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回合,他们逊了一筹。
那被救回的人双目暴凸,体内修气暴乱,竟是一瞬有走火入魔之兆,白蘅迅速封了他的脉,有修士速喂了他一颗保命丹。
白蘅沉沉,手中握起灵剑。
众长老亦是持剑或结阵,那厢死伤无数的乱斗,他们要随时防备魔修的暗击——魔界阵要破,魔头要打,他们的宗主亦绝不可出事!
这番变化只发生在一息之间,云休厌的面色亦仿佛没一丝变化,但便在此时,一道声音突起,“蘅哥哥!”
白蘅握剑的手便滞了一息。
“怎么回事?这声音……”
“是夫人?不,白姑娘……”
“是白姑娘!”
那相隔不远之处,便在云休厌之后,又仿佛隔了几层的结界里,白初初全身被缚,她的颈上缠着与方才那人一样的魔气!
“无耻魔头!竟以夫人性命相挟!”
有正气凛然的修士愤怒之极,在他们很大一部分人心里,白初初早已不只是白姑娘,她是跟他们宗主、盟主,将要结成道侣之人!
现在魔头将人绑在那,想也知其威胁之意!
他们既恨魔头的无耻,也怒宗门子弟竟无能保护,竟令她被劫掳至此!
“魔头!你休要要挟!有本事放了夫人,与我宗堂堂正正打过!”
“堂堂正正?”云休厌笑,“你们不是唤我魔头吗,你见过堂堂正正的魔头吗?”
“你!无耻之极!”
白蘅微抬手,止了身后众人的话,他的剑持在手里,目光从白初初身上转到眼前,“尊主此行,是以初初威胁白某吗。”
他声音平静,令躁怒的众人跟着平静下来。
然云休厌还未说话,那被紧缚的白初初嘶哑:“蘅哥哥!”
“蘅哥哥你不要听他的!初初不怕死,我不怕死!”
她玉面煞白,一张极惹人怜的脸,美到极致,也脆弱到极致,那些剑修们看在眼中,剑气已要抑不住!
她像是每一句话都用着最后的气力,也像知道自己到了最后,已无了种种顾忌,她唤着亲昵的称呼,叫着蘅哥哥,柔弱的身子,苍白的脸上流着泪,“是初初对不住你,我知道当初婚嫁之约是我父以恩挟你,我知……”
她像是终于定下了决心,带着死前的绝然,“从今天起,我们的婚约作废,是了,以我白家之名,白初初在此发誓,此生不与白蘅相近,从此婚嫁各愿,从此两不……相干……”
蓦地呕出一口血来,血丝顺着她嘴角而下,凄楚惨烈!
她的模样,分明是用情至了深!
“白姑娘!”
“夫人——”
他们哪有什么不明!
还有什么看不懂!
这分明是白姑娘怕将他们连累,怕他们宗主真的担了不顾妻子的污名,她这是……这是宁死也要成全他们的忠义!
修士双目爆红,可是他们的忠义岂是她的性命为代价!若真的令她死在此地,他们手中怕是再也拿不起剑!
“白姑娘休说与此!我等……”
但白初初却像已听不到,众人怀疑她的五感已被封,因她徐徐转目,却是望向了云魔头。
“云……尊主,晚晚……晚晚于我有大恩,我的性命已由你取,却请你不要怪她……她只是,只是……”
血丝溢出,她泪泣,“她不是有意,她只是天性如此,你放她一命,求你……”
晚晚?
“秦晚晚?”
修士里,当即有人唤出,“秦妖女?”
此时怎会突然提了她?
没有人认为白初初是突说此话,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只为给一个妖邪女子求情……
立刻有人想到,早年时候,宗主才至凌云峰,才到宗门不久时,也有一桩旧事,彼时剑修魔修冲突,但未到开战,只是临到开战前,似乎是秦妖女从魔修这里偷走了什么东西……
是机密还是什么要物,总之是极重要的东西,那次惹得云休厌怒极,据说也是两人反目,后来云休厌跟他们一起同诛妖女的起因。
有这么一桩前情,此时再听白初初的话,难免就让人联想,难道妖女又……跟云魔头反目?
这个时机,这般语境,让人不免想到,妖女放浪形骸,不止被云魔头,也对他们宗主……亦是表过情爱的,那一桩前情,便有着无数“妖女痴爱宗主,求之不得才转入魔修”这般的传言……
“蘅哥哥……”白初初痴痴然的望着他,“你……要好好的,你……要救她啊……”
她那目光,分明是绵缠的情意!再听那话,救她,救谁?救秦晚晚?
可为何独独对他说?!
在场皆没有一个等闲之辈,这种种的关联足够他们拼凑一个事实真相!
秦妖女想是为了宗主才遭此难,所以白姑娘才特提此句,但,宗主呢……
有人想到这里,立刻狠狠凛神让自己清醒!
宗主怎会为妖女所惑!
那人脸色发白,眼里是深深的后怕——他岂可怀疑宗主!
看着那方瞬息的变化,云休厌眼里一闪的讽刺。
被一画皮所惑,驽钝至斯。
白蘅眉间拧蹙,从白初初说话时他便看着,他已然看出她的不对,这些话,诚然是她会说出的话,但他仍察出不对。
“魔头,你用邪法惑我宗门人,是欺我宗无人不成!”
开口的,是一须发皆白的剑宗长老,声音浑厚,几乎穿透当场,令身后人心神一明,是了,是邪法!
这是白姑娘没错,可白姑娘已被他们所控!
“白姑娘!我等定救你!”
白初初睫毛微垂,掩了眼底一丝怨毒。
该死的老东西,竟想一句话转了境地么,可惜晚了,她就是拖延一丝时间,拖得越久,死得越多!
她唇角几不可察的动了下,心神里总有相扰,她知道那是白初初在不甘——这蠢女人,现在还妄想夺回神志?
她双唇轻抿,仿佛失魂一般,她听到了,嗜血之声,那是无数魔修,他打开了禁地,他屠尽了魔林……
啊,心魂震荡,这样的男子,如何不让她……
但下一瞬,一剑穿心,她蓦地睁大瞳眼,眼里全是难以相信,混合着怨毒戾气,扭曲诡谲,“你……”
她在这瞬里望进了他眼里,这是……多么冷的一双眼……
她向往的,憧憬的,追随一生,为之付出所有的,这双眼,该看着她啊……
该凝注着她的,可,不该,不该是这样的冷……
“你……”她抬抬手,想碰一碰他的眼,想说不要这样看她,想问他为何不爱她,他们才是命定之人啊……
但她抬抬手,却只抬动了几根手指,那手指无力落下,她在冷眸里陷入永久的混沌。
最后一息里,仿佛听到父亲的话语,他说“阿容儿是为父的骄傲,阿容儿生得这样好,以后他会非常爱你”,可是父亲,这个以后……她没等到……
“啊——”
“邪魔!”
极怒声,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把断剑插进了白初初的心口里!所有都看到他杀了她!
白蘅亦是面沉,此时再无须言语,战势瞬成!
砰!
白色剑气与浓重魔气瞬息相击,在一瞬里爆裂!惊雷在墨蓝夜空炸开,暴雨倾盆,那一瞬里的力像天雷降到了地,剑修与魔修都感到那爆裂的震荡,有修为不甚者,几乎被这余波冲击得口耳沁血!
秦晚晚在这一瞬里动弹不得……
“云休厌——”
她大喊而出,但声音只在自己的喉里,仿佛又被吞裹了回去!她提步,但已然在恢复的法力此刻却全不受控,她的手脚不能动,甚至他们也不能看到她!
“系统……是你……”
咬牙切齿,她几乎目呲欲裂!
片刻之前她将将赶到此地,正看到白初初中剑,但她将要唤那人时,却突然被囚困!
“是你唤我来!你送我来!你松开!你给我松开!”
系统的电子音从未有过的让她厌倦,它说,“宿主情绪过于激动,检测到宿主有失控迹象,本系统暂时为你封印……”
她狠狠的爆了一句粗,“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
战势太盛,她甚至看不清两人的出招,但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在重合,与那个遥远的记忆里,与那一场……
所谓本原的结局……
“你说我可以救他!”她愤怒,嘶吼,“你说我可以救他的!”
“检测到宿主情绪激动,请宿主及时剥离情绪,否则系统将自动……”
“狗屁!你说得都是狗屁!”
她犹如暴怒的困兽,撕扯自己的头,仿佛这样就能让那困着她的声音退去,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