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察觉吗?宿主。”
电子音的关切,混着机械的冰冷,“你活不久了。”
它忧心忡忡:“在这个世界迟留得太久,再待下去不过多久你这具躯体就不能用了。”
声音像隔了两个世界那么远。
多日的困倦,不寻常的疲累,每日的羹汤,一幕一幕,在头痛欲裂里浮出。
原来她,要死了。
模糊的眸中,她无神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指,玉色指环温润,她轻轻抚了抚,“是么……”
如喃。
“是的呀,正因如此我才能回,再不然我俩都要毁在这里。”
它闭口不提当初为何消失。
曾经秦晚晚觉得这会是她最先质问的问题,但现在,这东西回归,她却没了想问的欲望。
不重要了。
任它因何消失。
它说:“云休厌就是因此,才与剑宗开战……”
“你已经不是魔修身,也不是剑修身,你在断仙崖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宿主,三千世界皆有定律,你不属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能容你。所以剑修界,魔修界都不行,你活在这里,只能是两界都消失或者……两界交融……”
“云休厌除了魔林,想必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他竟……真找对了法子……”
怔怔看着那混战,她似乎都忘了它有多聒噪。
“宿主……要不要我封你的五感?”
试探开口,没得到回应。
又自顾:“他可真的聪明,这一场战,由剑宗先发起,白蘅怕是此是感觉到端倪了,但晚了啊——”
“云休厌利用了云容,本来云容早就该落幕,可她竟多活这些时间。这都是他有意啊。”
“这是熟知人心,才这般算准了云容一举一动,云容打着注意以剑宗为礼,把自己送到他眼前,没想到他只收礼不要人……”
眼瞳干涩出细细的疼,她目光移到白初初,不,应该说,“云容……”
“对了,那就是云容。她占了白初初的身。”
被占了身的白初初纤弱的身子倒在地上,剑修将她的尸身抢回,她看到一个剑修双目通红,恨怨痛楚。
那是个眼熟的修士,可是她记不起他叫什么。
“云容,做了什么。”低低的声,她的表情必定比那修士还难看。
“她……”
不必再说,因为她已看了到……
混战中,与尊主交手的自然是宗主,她看不清两人的招式,却仿佛看到白蘅动作滞了那么一滞,便这一息之差,他口吐鲜血,白色的袍子瞬时散开血花……
“宗主!”
“宗主——”
惊怒声,“魔头伤我宗主!拿命来!”
“杀!为宗主!”
“杀——”
她嘴唇颤得厉害,口里苦咸,才发觉不知何时流出了泪来,所以,云容对白蘅出手了是么……
白蘅啊,这个被世界偏爱的男人,她曾称他气运之子,云容谋算,死在了那人手中,那人……
那人呢?
她已经懂得,这是云容的目的,而那人亦不在意是否背上杀害一宗之主的骂名,“不可……”
她定定的,看着那人泛红的眼尾,他一袭黑袍,长鞭在手,煞气弥漫,“我要救他。”
声低仍如喃,却有那么清晰。
战乱之外,突如其来的一股力,裹挟着重重的声:
“宗主!”
战场中皆是注意到那是一行众众的白衣剑修,“五……五世家?是五大世家!”
有人辨出。
“是来增援?”
有人不齿,因五世家如今狼藉的声名,但亦有人不在意,“管他什么人,反正都是我剑修人!先同打魔头才是!”
“是了!那魔头暗箭伤我宗主!可恶可恨!”
士气大起,宗主突然吐血的燥乱平定许多。
五世家挟族中众人而来,多年累积,便是此战中他们被排除在外,但这些人召集起来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白蘅已然察到身上端倪,这不是云休厌所伤,但阴毒至盛,他口中血流难止。
“宗主!”
五世家落地齐声,“宗主不可!不可为妖女所惑啊!”
“妖女?什么妖女?!”
“所惑,所惑是何意!”
“宗主——”
这一方人痛心疾首,看到他口中吐血,目呲欲裂,“妖女!都是那妖女啊!我等查到消息赶来,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宗主还是……”
“宗主怎可,怎可轻信……”
“家主慎言!”须发皆白的长老呵斥。
这一行人,此刻此言,其意甚歹!长老知道若不澄清,恐怕宗主名声就要有瑕!
“大敌当前,可还记得骨血剑祖!”他怒斥。
“长老……”
那五世家的领头人,中年男子模样的人,诬言未能再出,喉中一紧,一鞭绞锁,他甚至还未看得清,便喉骨尽断,霎时没了命。
那新来的修士们都看到了,出手的,是,是……
“魔头……”
有人怒声,但声音里有不寒而栗的震颤,那人,不,那不是人,那是魔头,是魔头……
一袭黑袍,血不沾身,魔气冲天的弥漫和骇压,仿佛收割性命的死神,那人颤颤,竟半退了步。
一路走一路杀,不徐不疾。
他仿佛并不急于现在就取宗主的性命。
所有的修士都涌出一个让他们不寒而栗的念头,他是……他是要屠尽剑修!
不只是宗主,不只是打败他们,他是……他是要屠尽他们!
战势陡激,而那些魔修似乎也察到他的念头,他们嗜血得眼睛被血色染红,“杀!杀!”
“杀——”
“宗主!我们护你!”
长老并修士们在白蘅之前结阵成法,但白蘅却是摇头,“你们……敌不过,”便是这一句话,他又吐出一口血来,但他也能看出,“你们让开,”他眯眸,“去攻结界,继续攻结界,只要……攻结界……”
“宗主!”
“这是命令。”他声音极定,有温和而又不容反抗的力。
剑修们不得不领命,向着前方,避离云休厌所在之地,迅速攻往结界。
白蘅身边只剩一个石泉,他挡在他身前,仿若一只穷途的烈犬。
白蘅轻轻拍了他的肩,“让开吧。”
他身边与她相关的太少太少,这个被她取名的孩儿,也算与她几分缘法。死在这里可惜,他令他站到身后,看着煞气弥漫的云休厌,不知能否保下他的命。
“你身有伤。”
白蘅开口。
他已然看出他的不对,纵然杀气至甚,但反而不对,他太急了,似乎急于快速结束这一场战,可他的图谋非他性命,竟是整个剑修界,这样的目的和杀法,太不对了。
“她呢?”
他问。
他没有在此感到她的痕迹,所以他此战,是她所不知?
“你未成亲的妻死在我手里,你还有余心问旁人。”他仿佛嗤然,但眼里脸上皆是寒漠。
“初初身上的,是何人?”白蘅闭闭眸。
云休厌冷笑,“想知么,亲自去问吧。”
话落,攻势骤成,而白蘅在一口血吐出后,竟亦有力堪堪挡他的击——
这并非他功法如何,而是他察到他的破绽,察到了他身上的伤,他攻势太甚,而防不足,也就是说,他以全身的修力来打,却无余力防护!
这是极险得打法,不要命的打法!
先时无人发现,只是他的攻势太强,几乎碾压似的无人能挡。
但此时他白蘅还击,他的攻击只要打在他身上,便对他造成不可转的伤害,但只要他防,他的攻击势必就弱!
他身为宗主,本身便不可小觑,但此时身中阴毒,取巧之下亦只在几个回合便现颓势,终在一击中,云休厌的长鞭蓦地撅住他的颈!
云休厌面无表情,手中杀气尽拧,他的十指握紧一分,白蘅脸上的血色便退一分……
“宗主……宗主!”
石泉杀过,无数修士杀过,身后结界在被攻,白蘅给那些人下了令,便在此时他们仍在攻击结界而非前来营救,他感觉到结界隐隐的晃动,眼中杀气蔓红了眼,盯着白蘅,最后的力凝在鞭身——
“云休厌不要!”
突然一声。
云休厌恍惚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鞭身的杀气在这一晃里停滞,而后他又听到,“不要!云休厌!”
晚晚。
他眼里的红霎时仿佛退消大半,潮落似的带着弥漫的杀气也退大半。
“不要——”
那道身影骤然冲出,雷声,雨声,杀声,云休厌只感到胸膛里骤然砸入了什么。
“别!”喘息急促,她用力抱他的手,“别杀他!我爱你!别杀他!”
他的恍神仿佛只是一瞬,但这一瞬足以白蘅得到生机,他在还未回神时便自动揽了她,那只握着长鞭的手不知何时横在了他腰间。
“我爱你……”
她重复着,踮脚吻他的脸,他的脸冷得厉害,也白得厉害,她心中痛极,恨不得将所有的温暖给他。
“你,别哭。”
他仿佛终于回神,周身煞气挡飞了杀来的修士。
这一刻,杀神竟也无措。
“别哭……”
他抬手拂她的泪,才发觉手上染血,身子微僵。
她狠狠抹一把脸,脸上不知是雨是泪,她已都分不清她今时几何,只用力抓着他。
“晚晚!”
身后,一道声音,白蘅迅速向她伸手,“他已魔化,晚晚过来!”
一旦他不再只攻不防,他亦不再败势,他向着秦晚晚,眼神恳切,还有他独有的,给予人温和有力的安全感。
揽在她腰间的力骤紧,杀气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