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到这扇门前,红木大门难掩旧色,到底是久无人居,即便雨里氲出潮气,也未给这扇门带来净意。
她站在门前,难掩复杂的从落漆的门到黄铜门环,目光往下,是一道矮门槛,它比之寻常人家的门槛矮了许多,只有一足之高,她来了谈兴,“你知道吗,这门槛有个玄机。”
她指着那矮矮门槛。
“哦?”云尊主跟着望下,“什么玄机?”
“你看,它这么矮,这有个说法,是秦家祖宗流传下,代表从外进到秦家门里的人,皆无门槛,秦家人要谦逊,宽仁,广迎四方。”
她来了兴致,弯身还比了比门槛,接着说,“但是从里头就不是了,这道门槛还有个玄机就是,从里往外出,门槛很高,”她比着,那道门槛大约到她小腿往上了,“我小时候没少被它绊到,家里说这也是老祖宗流传,告诫家里人,出了这道门就要更高要求警示自己,过门自省,达到了出门不给祖宗丢脸的地步了么……”
她边说着边开门,钥匙他亦刚给了她。
推开门,她拉着他迈进,低低一道门槛,迈进去再转回身,“来来,你看。”
门槛确已变高。
她伸腿上去比,果然到她小腿往上,“怪不得我小时老摔跤啊……”
这也是一道法术,不过是秦家祖宗辈里留下的,据说加了血脉术吧,反正后辈里秦家子孙就是去除不了,因为这个,秦家的小孩子们后来有单独的一道门,就开在侧角。
“不过我从来不走,”她跟云尊主如是说,“谁叫我是大小姐呢。”
——其实是那道侧门窄小,她真心觉得太不气派,尤其联想到前世的宠物门……所以从不跟那些小豆丁挤那道门。
她这般想着,就拉了他去看。
秦家的宅子说是占了一条巷,其实远没那么大了,地方是鼎盛时期的秦家占下的,到后来繁息没那么旺盛,便渐渐空置了许多,后来小辈到她这一代,基本是围着中间,也就是从正门往里这一道左右居住了。
她拉着云尊主找那侧门,院中并不杂乱,影壁,太平缸,青石路,只是所有门窗都闭着,院里也没了旁人。小侧门就在西边墙,她找过去时一道门锁横着,墙边草木繁茂,那门锁不知多久,细雨里长出了绿色的苔藓。
她步子一顿,一只手还拉着他的手,倾身看去,嘀咕:“都长草了啊,这是卖了多久……”
和她相握的手微微有力,“晚晚儿想看看他们如今如何麽?”
她微顿。
他说:“他们搬离有序,新宅子亦是安置到一处,只是没有这样的门槛和特意的角门。”
她一听,便知他是了解足了秦家的去向,连门槛这般的细节都知道了,其他的人在哪现在如何肯定更是清楚了。
又想到他连把这宅子买下的心思都有,知道那些亦是不足奇怪了。
但还是摇摇头,“不了吧,”看着门环上的鲜绿,她还是说,“都已经断绝关系了,就再不扰了。”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展颜,朝他眨眨眼,“你不要觉得我因这个伤心,我早想开了,若说对不住,我是对不大住秦家,后面能做的弥补就是再不牵连,要因这个钻牛角尖,那我别活了。”
——若是可以选,她也不愿来这里,可是被系统选中,还执行那么一言难尽的任务。只能说命吧,被系统选中是她倒霉,降生在秦家是秦家倒霉。他们各倒各的霉,只能说都倒霉。
另只手伸过去,她捞起他另一只手,两手都握起,“今日能回来一观,我已经很高兴了,虽说有些怅,但最多也就是怅了,何况你陪着我,”手上微力,“今日我也同你讲讲啊,我以前的事,正好让你多了解我。”
他从方才就一直看着她,她毫不怀疑,要是她露出想见秦家人,遗憾或者难受什么的,他真能把秦家人圈养起来……
——她是真这么觉得!
所以软着声解释,果然看到他听到最后眼里才有松缓,然后在她娇里娇气的声音里嗯了一声。
她便笑得愈发灿烂,拉着他的手,“走,带你去我的院里。”
他唇角含笑,温顺点头。
伞不知何时收了去,他在她身上施了一个避水诀,虽然没说,但她也知他定做了什么,至少在这院里,他施法无甚顾忌。
她牵着他绕过三道门,边走边与他说着,“我那时很得宠啊,人人说我是因为生来天赋好,其实也不然啊,我那时可是讨喜得很。”
“灵根是好的,但秦家也不乏修行的孩子,我们那一辈便有一个堂兄,现在混到了剑宗山了吧,反正不光因为这个,”她兴致勃勃,“我嘴甜啊,老祖母和爹娘长辈都喜欢我……”
微顿,她轻咳,“这可不是我吹牛,长辈们喜欢我,我就说说好话哄他们嘛,反正我也不是谁都哄的,”看他一眼,“我怎么不哄大街上人呢,还不是因为在意。”
她说这话是因为想到后来的名声……
口蜜腹剑,心口不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反正把这桩给她污名了……
晚晚表示很冤枉,她那时固然对秦家人不是全然的亲近,但与他们相处却也无有恶意,哄长辈开心亦是,只是说说好话就可以让对方开心,她为什么不说呢?
何况她也只是对喜欢的长辈才嘴甜。
当初七分真意,剩下的三分亦不过是无奈降生在秦家的歉疚,要说因为这个害人还真没有。
任务里也没这一条。
这么说着她就露出点委屈来,她在他面前惯常没有秘密,所以被他一下便看了出,他握握她的手,“我晚儿自小聪慧。”
“那是,”她看他一眼,也不怕被他看出,便见他目里深深,仿佛带点深意,“怎么了?”她不觉。
他眼里带深意,轻叹口气,“没什么,只是突然回想,本尊似乎还未得过晚晚儿的哄。”
她一噎。
他叹气,摇头,虽然只那一句,但却满脸“虽然本尊只把话说到这里,但你应该明白本尊的意思吧”。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他轻啧一声,“小没良心。”
她笑,抓着他的手,“云尊主原来吃这套啊,那我有没有说我从小讨喜的另一个原因啊。”
“是什么?”
“好看嘛,”她捧捧脸,也故作叹气,“没办法,天生丽质,从小出众,想不被人喜欢也太难。”
“真的麽,”他作严肃样,“本尊看看。”
说着拉过她的手,扶正她的肩,让她面对了他。
二人正走在一道圆拱门前,细雨绵绵,将他们笼在无形屏障,雨丝落下,在两人见氤氲起水汽,他认认真真,当真打量她的模样。
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巴,再看两颊看眉尾看额头,若不是她还保留一丝清明,记得她戴了面具的尊荣是何样,真要觉得她此刻美出了风采美出水平了!
——他实在看得太专注了!
眼神分明正经,但就是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情意。
反正晚晚觉得这位尊主很有勾引她的嫌疑。
她肃着脸,“可看好了?”
他微微点头。
“嗯,”她也点头,一派正经,“看好了便走吧。”
说着转身继续往那拱门走,但转身一步却没走动。
他握住了她的腕。
力道不大,但令她走不了。
“嗯?”
她回身来。
他立在雨幕里,还是方才立着的那地,分毫未动。
“怎么不走了?”她只得问他。
他目光微落,却是看向她身后的拱门,拱门后是一角竹壁,从这里看去几分意趣,他说,“此门甚美。”
嗯?
她跟着看去,细雨,拱门,竹影,的确是有一点意思,但,她眨眨眼,“昂,是可以一赏。”
他便笑了,这笑与方才隐约不同,他臂力微收,她便顺势被他拉近了来。
雨幕里她的眼睛晶晶亮亮,又仿佛水汽氲了其中。
他低头向她吻去。
——此景甚美。
所以我想吻你。
她噙笑,她也听出来啦啊。
一吻结束,她眼里氤氲更甚,他在她颈后仿似低笑,“果然天生丽质,令本尊都情难自禁。”
这个人,现在有心打趣她了?
她哼哼一声,没说她其实也被诱到了……
云尊主的颜值还真是,什么情景下都那么能打,何况这空宅里,仿佛天地间就剩他们两个……
这跟在魔林不同,她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宅里,还记得这道门里进出过的亲人,在这里跟他亲吻,仿佛跟他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他还低声着笑,在她耳边,“带本尊去你的院里,想来晚晚的院子,更美。”
她浑身一酥,一下推他,“你想得最美!”
他被推开也不恼,低笑看着她跑进月拱门,片刻随着进入。
拱门一边,果然她在几米外停着,“还不过来!”
他从善如流,走过去再次牵住那只小手。
——现在,她不再想别人了。
云休厌看着脸上微红的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占有欲愈发深涌,连同她想起她的家人,他也难以忍受了。
微微闭目,他不动声色的压下那股躁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