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一桩打岔,她心里那点怅也消了去,拉着他穿门过廊,一路来到她旧居的院儿。
她的院儿在东边,是当年小辈里位置最好的宅院,此时进来,一草一木,竟仿无变化,连同院里那架秋千,半无土尘,她一进来便有些怔然。
这宅子里多半的地方都失了人气儿,那种长久无人居住的感觉特别明显,但只有她的院子,仿佛她只是出门街上逛一遭。
再进屋中,见她所用之物皆在远处,这里……
也无有变化。
她仿佛听到婢女们的欢笑声。她当年受宠,连带婢女们走出去也觉比其他院多些底气,她亦没接过关乎婢女们的任务——大约系统认为她的恶毒点应在同级?
是以当年对婢女们也多宽纵,以致婢女们并不十分怕她,纵然她有恶名在外,可不曾对她们恶过。她还记得每回回来,婢女们都欢笑簇着她把她迎近。
立在屋中,略略一瞬,她便知是身侧人特意所为。
亦无多言,伸手侧身,她便搂了他的腰,脸埋在他怀中蹭蹭,“多谢尊主。”
他轻抚她的发。
她微微抬头,“我还以为我不大在意呢,真回来了才觉……”她微顿,也不知如何形容心腔这会儿的复杂,只是说,“才觉这样也很好。”
他温柔的看着她。
她说:“我跟你说过,我以前……跟现在不大一样。”
他望着她点头。
她便道:“之前呢,我是觉得既不一样,现在和从前根本就是两个人,所以一直将她们区别开,就……有些怕变回从前。”
所以整个人是空的。
脚下空,落不到实处。
抚发的手微微顿。
她摇头露出了笑,“其实错了呢。这会才觉得,也无须那么怕。”
那也是她啊。
在任务之外,也是她啊。
她靠在他怀里,在这生活十几年的闺房里,长久以来的空落,有了实感。
他的眸子那么温和,又深又温柔,她知道他懂她的意,没忍住,她仰头啃了一下他的下巴。
他注视着她:“嗯,无须怕了。”
她望着他眨眼,“我也有礼回给你。”
他眉梢微挑。
她伸手入他怀中,掏出那方锦袋来,示意他拿取里头的东西,“衣裳,我有给你做的衣裳!”
“哦?”他一手揽人,一手接了乾坤袋,怀里搂着他的人催着,“快取出来,”眼里灵动着一点坏,“就取粉白那身。”
她险些就露了相,这会看着他目露疑惑,在听到粉白的时候明显眼睫眨动了两下,仿佛一时不大确定是不是听错。
她就催他快取出。
于是粉白的男袍出现在他手里。
她眼睛都弯起,这会儿忍不住笑,松开他的腰,“去试试,哎,你快试试,跟我一样色的呢,情人服哈哈……”
边说边推他往里,把他推进了内室,她自己倒站在了外间,还给他带上了门,“我不看你,你快换啊。”
——她先时真是为恶趣味,这会却多了点期待。
不知尊主大人穿粉白是什么样呢?
脑补一下,她想一定不难看,毕竟颜长得好,但……她还真没见他穿过这样的衣裳,就是当年云公子的时候,他也是穿月白,苍青这样雅致的颜色。
托腮坐在椅中,她约莫着时间,“怎么样呀?换好了吗?”
“……嗯……快好了……”
“那你快出来,”她想着突然站起,“不许换回去啊,我还没看呢!”
隔着门过了一会传来一道:“嗯。”
从声音里也听出他的不习惯。
她不由笑得更甚,从来都是他游刃有余仿佛什么都成竹在胸,她多久没见他这个模样了!
好像从前第一回给他炙热表白的时候,他仿佛被她的大胆滞到。到后来就没见过他这般了。
啊,还真有些怀念。
她放下心绪,此时轻松而愉悦。
内门微动,她察到动静立马定下目来,直直望着那门。
门打开,先是一道袍角。
浅淡的粉,底纹镶花的袍子角,若寻常人穿来会几分女气,尤其这粉不是深粉,是与月白相映,对肤色要求也极高,但他……
他肤色冷白。
晚晚一向知道他冷白皮肤,还以为他与这暖色会向左,以为穿起来会几分怪异别扭,但这一眼之下就怔了怔神。
这难驾驭的服色,穿在他身上……
——容色惑人。
她脑中分明现这四个大字。
整个人都呆了呆。
他眸光落在她同色的衣裙,倒比她想象的适应更好,目光从她的衣裙到他的衣袍,虽没有说话,但眼里分明是“早该这么穿”的恍然。
她也回过神来,不承认她的恶趣味,他已经走过来,夸她细心准备得好,还饶有兴致在乾坤袋里又取出,他取的都是他的衣袍,颜色刁钻,但取出开得知她也有同色的之后便言笑满意。
她这么看着,心道这一桩先压下,就当美男子单独一场衣秀,她饱了眼福反也不亏。
想着还真与他一同折腾起来,数算着今日穿粉白,明日后日各穿什么。
窗外细雨渐甚,渐渐大了一阵,她看着一时也不想回去,索性提出来,“不如今日歇在这里如何?”
他刚把一件紫衣放回乾坤袋,闻言顿了一顿,片刻方抬眸:“这里只你一屋完好。”
语气神情皆无异,仿佛他没有因她这句话有所联想。
“我知道啊,”从大门走进,经别院的时候她也进去了的,那些院里的东西早就空了,能卖得大约都卖了,不能卖的也好像被洗劫过似的,乱倒是不乱,空是真空,所以她到自己这院儿才惊讶,这时便微眨眼,“我的床榻大着呢。”
满意看着他拿着乾坤袋的手指微滞,有片刻才继续了动作,他嗯了声。
她嬉笑,继续:“反正够我能睡。”又指屋里桌案,“你在这上头嘛,我以前看过的练功之人,人家系一条绳子,便躺在绳上睡,云尊主想来更厉害。”
他已然收好乾坤袋,此时也不及放起,只抬眸,这一眼有些深又仿佛很如常,他说,“我还有旁的睡法。”
“嗯?是什么?”
他笑了下,却不再说了。
她好奇已起,缠着他问,他却一句不说,只约莫着时辰,问她肚饿了否。
她被这一打岔,还真觉出了饿意,天阴日暗,她一直觉得时候挺晚了,其实这会才到午膳时。
先前在茶棚只出了点心,今日不巧,专做点心的那家铺子没开,他们吃的旁处的,此时觉有饿意了,倒不想再吃点心了。
她还以为要出去吃呢,没想到云尊主进了小厨房。
她住的院里当然是有小厨房的,虽然秦家秉承族内团结,一向大家吃饭都是大膳房供给,到了时间各个院里主子去提,然后除了年节,每月初一十五统一在正院里用食,所以有小厨房的不多,但她受宠嘛,缠磨之下就拥有了一个小厨房。
——这还是为了拉仇恨的任务之一……
说来辛酸泪,但这会却顾不得,她全心神都在云尊主向着小厨房去的背影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厨、厨房里没吃的……”
磕绊了下,她张口。
云尊主是怎么了,情侣装给刺激成这样?
但一袭粉白衣,挺拔背影,长腿窄腰……
她忙收神,赶紧提步追去。
小厨房在东侧,她追跑过去,然后便再次的呆了……
厨房里备着青蔬菜果,面团盐糖,跟她以前见过的相差无几,只除了没有荤腥,素膳所用一应俱全,她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云尊主不会是要……
一念间,云尊主已撩起袖子。
她站在门口呆了。
粉白衣的云尊主俊秀极了,修长手指曾握长剑,曾用鞭,也曾煞气魔气弥天,但这会,他做起了菜。
“今日不可点膳了,本尊会的只这几样。”
他还有心与她玩笑。
他呆愣的样子这才回缓,好一会才愣愣的,那荒唐一念,果真竟成了真啊。
没有真实感,她愣是在厨房看完了他整个做饭过程,厨房这个词,她没想到有一天跟他联系起来,说实话,并非她觉得男子该远庖厨,主要——
这修行的人都辟谷不用吃饭了!
她万万没想到云尊主为她下厨房……
说没感觉是假的,而且,云尊主下厨房也养眼极了好伐!
她觉得那净菜的手比他戴扳指驭法术的时候更修长好看了……
完蛋了……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在他做了青菜,正给她做小点心的时候,她终于再忍不住,嘤嘤嘤的挪到他背后,吸吸鼻子抱了他的腰。
“怎么办,我越来越我喜欢你了……”
他低低一笑,修长的手指摘掉略略发黄的一片菜叶,“嗯,喜欢便抱吧。”
于是她就保持这个姿势,不管他做什么都粘在他身上。
这一餐吃得好极了,她就挨在他身边,每一道菜都觉得好吃得不得了,而他亦没有辟谷,与她同进一餐。
饭后,他牵着她消食。
秦家的小花园还存着,虽然名贵的花木被挖走了,但剩下的花木亦不错,杂草少有,细雨里亦算得一处幽景,况还有一片小湖,让她惊异的是湖里还有活鱼,大约是吃水草长大的,她看得惊奇,倒没想着捉了来吃。
到晚些的时候她还歇了会午觉,这半日情景犹在眼前,看着熟悉的帐子顶,她仿佛是做了一场闲时的梦似的——
梦里跟云尊主似一对寻常人,又像两人藏在世外,过了幽秘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