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觉醒来,时候已是不早,加之天阴,愈发显得晦暗,她便没有出去,仍旧在宅里。
一时与他说自己旧年的往事,还把他拉到小花园,燃了两盏灯照着,让他站在雨中园子里,她作了一幅《美人喜雨图》。
——无法,穿粉衣的云尊主太貌美。
她画功只可称寻常,但这一幅作的颇为满意,画出了他的几分神韵。
她作画的时候云尊主亦配合得很,由着她指挥找角度,换地方,最后折腾足有一个时辰,到天色暗晚下去,两盏灯也燃尽,她才拿着新出炉的《美人喜雨图》回去共赏。
晚膳照旧是云尊主下厨。
她也看不够似的,在他下厨的时候在小厨房里跟着他看,他亦不嫌弃多了的小尾巴,做糕点的时候挟了一块糖块,回手自然的喂给她,她含着糖,心想这大概就是寻常人家的夫妻?
若她和云尊主都没法力,或者在她那个世界,他们大约就是这样相处。
缠在小厨房,到晚膳好了,吃饭时她把这念头跟他说了,还赞他学厨艺也学得快,“要是真没法力了,还能开个饭馆度日。”
他却说未尝不可,“晚晚若喜欢,现在便可。”
她一呆,把嘴里的一口青菜咽了,“那你不做尊主啦?”
“尊主也可以做,不过,也未尝非做不可。”
他说得平静无波,她知道他是顺着她的话,多半也是玩笑,但不知怎的,这会儿竟也觉此话有真意,她磕巴了下,“那,那还是做吧,‘前任’的尊主们过得都不太美妙……”
何止不美妙,一旦下岗那岂是一个惨字形容。
她可见过那么多画轴,反正尊主这个职业,着实是个高危职业了……
想到此不由打起精神,赶紧嘱咐他一句,“尊主你可好好修炼啊,先定个小目标,做它个百八十年再说。”
他笑出来,“啊,我尽力。”
她挟起一条小青菜,挟到他碗里,“多吃点,多补补。”
他笑意都从眼里漫出来,夹起那青菜,他没有说的是,他那句话并非玩笑,她想过寻常人的生活,未尝不可,只是需再等等。
吃下菜,他心道,不会令她等太久。
一膳过,二人在她的小书房读书消食。
她的书房摆置齐全,当年的受宠也不是虚化,所用器具虽比不得他,但亦是好物了。
她铺了纸,研了墨,站着写字。
要说她在这个世界最大的收获,还是一手字,琴棋画这些都寥寥,字却可称有了风骨。
她悬腕落笔,“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写的正是前世那首出名的《凤求凰》,这个世界没有凤求凰,但不耽误其中的情意浓炙。
当初她给他的第一封信,就写了这一句。
此时一笔书就,她满意的看着,正要叫他来看,他却不知何时放了手中的书已到她身后,此时看着这笔字,眼中情浓。
灯影幢幢,她眼底动,心里也动,神思未起,人已回身,笔头点他的下巴,带着些浪荡气的调戏,“美人……”
美人被她调戏,配合一番,当然最后她喘息促促——调戏的占没占到便宜不知,反正……总不算亏。
末了时辰渐晚,她不敢调戏了——
今夜宿在这里,按说还有婢女们的后罩房可以住,还有一旁的厢房,但不知怎的她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让他离开,是以不敢调戏狠了,就将要成亲,她还是想……
有点仪式感的。
有了这心念,后头就老实多了,和他各自写了一幅字,便预备要睡。
要睡时她犹豫了下,看看自己的寝房再看看外头一脸纠结。
还是他先握着她的手——他又在把玩她的手指!“我便在外间。”他如是道。
“可……”那怎么睡啊?
她看着桌子椅子,总不能真叫他睡在桌子上,而且他长腿长臂,那多难受啊。
他不语,抬手拿出乾坤袋,然后在她的目光中,凭空出现一榻……
她:“……”
乾坤袋大了不起……
怪不得先前说他有别的睡法,她鼓着眼瞪他一下进了自己寝房。“我明日睡到自然醒你可不要叫我!”
又过了片刻,里头传来一句掷地有声的“晚安”。
他噙着笑,目光如暖光的看着关上了的门。
身后,那凭空而出的“榻”徐徐消失。
——那只是一道虚影。
他徐徐回身,坐到离她房门最近的一张椅中,手边还有温茶半杯,他没有动,只静静坐着。
直到她的气息轻缓,静谧里他方织起一道结界,结界罩住她的闺房,也将他隔绝在外。
结界升起,他微抬手,手指从嘴角落下时,看到手指血痕微皱了皱眉,低眸看着这身衣裳,他取出乾坤袋,将衣服仔细收起——
她这般喜欢这件,还是勿脏污得好。
便是衣服收起的时间,他眼角嘴角又沁了血滴,他神色平缓,始终无波,血滴落在白色中衣,像艳红的花。
他徐徐闭目,开始疗伤。
一门之隔。
晚晚陷入沉沉的梦。
大约是回到此间的缘故,她梦到了很多秦家的事,梦里她还是小少女的样子,但没了任务,她竟任可随心所做一般,不再嚣张跋扈,秦家人都很喜欢她……
她还梦到了白初初,她刚来时候真是瘦啊,羸弱纤细,林妹妹般,但这一次她和她处得很好,带她在花园里逛,还捉了鱼来烤着分吃。
她也很和她亲近……
许许多多的人,有些看得清面目更多看不清,但她能感觉到大家的亲近,这个梦沉了很久,她醒来时仿觉的梦里十几年似的。
一朝梦醒,几分怅。
但亦是几分而已,梦只是梦,她深知往事不可追,亦不令自己沉在那些不可改的旧事和情绪里,是以坐在床上很快消了这怅。
窗外微微亮,却是尚早,但天已不雨,她站在窗前神清气爽了才出房。
云尊主已起了来,外间里那张榻已经不见,想来是收了起。
“睡得好吗?”她走过去,说话间自然的搂住他腰。
他自然的接过她,让她趴在他怀里,“好,你呢?”
“也好,”她仰头看着他,下巴抵在他胸膛,眨眨眼,“我饿了。”
“早知,点心铺开了门,在家等我?”
“不,”她说,“我和你一块去,不是趁热最好吃嘛。”
他微挑眉,“本尊亦可带回热的。”
她表情不动,“非要我直说嘛,不想等着你,想跟你一起去——我一时也离不了你啊!”
这下他忍不住笑了,“好,那便带你。”
但这般说,出门前还有一事成了麻烦——
晚晚想的是今日换另一身情侣装,她预备了好几身,打的就是每日一换的主意,但这会看着他身上这件,睡了一夜也不见任何褶皱,穿在他身上养眼至极,她就纠结了,手里拿着一套微紫的,拿不下主意了。
最后还是云尊主提议,他可上午仍穿这身,午后换这紫衫,她想了想也只能如此。
“……你要是能分身术就好了,一套一身,给我赏个够。”
“你想如此?”他微讶,脸上分明“现在就可啊”。
她微滞,“……”好吧,忘了这万恶的修真世界,“还是先不了,你有那么多分身了,我也只有一双眼,我怕看不过花了眼。”
他低笑,牵着她的手出了秦宅。
清晨时分,葫芦巷静谧得很,走出巷子才隐约闻得人声,却是早起做活的人或早起开的摊铺,她走出巷子才想起会不会被旁人看到再生事端,但直到走到对街才想起这茬,而早起的人也无人多看他们,她这才松下这口气——
与他才一日,她便警惕都忘了。
不着痕迹的捏了他一下,他疑惑的看来,她却不说了。
“啊!我闻到香味了!”
才作完怪,她脚步一顿,登时吸吸鼻子,闻出了隐隐传来的糕点甜香了。
登时眼睛都亮了,肚腹也察觉到勾引,催促着快去觅食。
这下把刚那茬放下,一心催着他快带她去了。
好在云尊主轻车熟路,带着她拐过巷子,穿小路,不多时便眼前出现了那铺子,她拉着他立刻跑过去排队。
排队的人不少,但里头的伙计手脚也麻利,看得出来做点心的不只是一人,队伍流动得倒也快,就是那招牌,她看到“百年老字号”的字样囧了一囧。
“……以前……没这铺子的……”
她小声跟云尊说,她那会要吃云片糕的时候,东临城是没有的……
她不好说那是个她用来任性的借口,只说,“他若严谨些,就该在那百年老字号的前后小字写上‘距离……还有九十九年’,广告欺诈呢这是。”
没说完,云尊主已闷笑起。
——仿佛从出了魔修界,他也“活泼”多了呢。
她这一日夜都在看他笑。
没禁住,她也跟着乐起来。
两人排在队伍里,还引得前头人回头来看,二人对视一眼,像只有他们偷吃了蜜糖。
排队买到的云片糕果然好吃,尤其趁热时,外酥脆里滑嫩,她吃到嘴里便瞬间原谅了广告欺诈,她还有自己的道理:
“能做到这般,说有百年的心力功夫也不虚了,用一年功夫做出人家百年佳品来,也不算欺人了。”
她这么说,云尊主眼里又忍不住溢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