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他去了那条巷——城中主道旁,就在从城门往里必经之路上,旧年她看他打马而过,便是在那条巷里。
她兴致勃勃,与他说着当时情景,她现在还能回想起他那时穿了什么色的衣裳!
二人在巷里逛,晨色渐起,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偶尔还能听到一二句“秦家那女儿”这般的字眼,她便偷偷一笑,给他一个“江湖尽是我传说”的眼神,然后拉着他迅速跑开。
只有一次她驻足听了,那是在一处书铺前,她听到了白初初的名字——
“回乡了……哎哟李兄你还没听说?早就传开啦,说那一位,咱们宗主夫人,思乡情重,回乡去来……”
两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说着,另一人道:“那得回咱们东临吧?”
那人嗤,“李兄这就相岔了吧,咱们这,虽,在秦家住了几年,可也没少得欺辱啊,就那位,那位的脾气性子,啧啧,要不怎么说宗主夫人呢,我听说是预备着来拜访来着,可惜秦家早跑没人了,连宅子都卖了!纵回来上哪儿拜访去?”
“那可惜了,早年有幸得见,白小姐与宗主当真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了……”
两人说话间跑题到猜赌二白何时完婚了,晚晚便没再听下去,拉着云尊主到一旁,小声着,“白初初差点来了啊,幸好没撞一块……”
说着又想起她是戴了面具的,就又摸着脸松口气。
不过这一摸就想起这面具的粗陋来,再看光风霁月的云尊主,这里虽无什么大的男女大防,年轻男女走在路上亦有牵手并立者,但她还是挨了不少打量……
无他,盖因她这副尊荣跟云尊主牵手一处对比格外惨烈,也让她小小郁卒一下。
不过云尊主倒全不受扰,看起来还越发自在的模样。
这一桩听过便是,她亦没有多想,毕竟白初初嘛,心思纯善小白花,思乡归乡这种事太正常了。
一个上午,她都和他牵手在城中乱逛,几乎把她曾经去过的地方都领他走一个遍,后面还是她先累了,当街上到底不好叫他背着,于是指挥着他去了城郊一处湖边,找了僻静处坐着挨着歇了好一会。
“差不多了,”她靠在他,双腿直直摊开歇息,说,“东临城就这么大,城外也无甚风光景致,歇歇我们就回了,”想了想,“明日便往云城吧。”
到底记挂这桩正事,没见过云家主她心里还惦着,只说先见过了人,往后想去哪玩都安心了。
云尊主自无二话,“都依你。”他如是说。
二人便靠在湖边,她累意上来,不多时靠着他来了困意,迷糊里想到那片星湖,这回时间要是够,回那星湖一趟才好……
毕竟定情的地方,意义重大。
对了,还得买些东西,给云家主的礼只一套笔墨似乎轻了些,从城里买些土产,东西不贵重,主要她心意……
模糊想着,不知何时睡着。
醒来已不再湖边,他不知何时把她抱回了秦宅,她又在她的闺房里了。
“湖边水汽重,”他温声的说,“若没看够,我再带你去。”
“不了,”她揉揉眼,“差不多了,我还有旁的事呢。”
说着便把想买些土产的事跟他说了,末了有些紧张的问:“你说云家主能感受到么,我礼轻情意重,你家那么豪富,他要是觉得寒碜可怎么办?”
她认真的苦恼,方睡醒脸上还有红色压痕,头发睡得乱了,头顶还有翘起的发丝,他忍不住伸手,在她发顶揉了下,“不会。”
她莫名被安慰到,心想着幻境里见过的云家主,悄悄瞄一眼身旁的云家人,大约可能太豪富了,他们家人好像已经对金钱失去敏感度……
这算什么,太豪富之后的风轻云淡吗?
想着她乐了一声。
他在一旁,看着她不知想到什么自己笑起的模样,眼里染了浅浅温色,但更深处,眼底深冷。
她没注意到他的异色,只在吃过点心后与他出门买土产。
东临城还真是没什么特别独有的,城的位置尚可,因此交通流通,旁的城里的东西基本都有流通,她走走买买,最后买了一堆不知哪个城中的特产,她想这若在她那个世界大约有个统一的称谓——
义乌特色小商品。
还是云尊主看她苦恼,道如此正好,“物类丰富,各地都有,此般心意更重。”
她再次被安慰到,这次放开手脚买,也体会了一把洒金如土的豪富。
没毛病,她大小也是个矿主了呢,买!
直接买到暮起,乾坤袋里收获颇丰,她也再次累得腿软脚麻。
“上来。”
在一处街角,正对着的铺子关了后,店家熄了烛,此处便暗下来,秦晚晚站在铺子的两道石阶上,云休厌对她背过了身,示意让她趴到他背上。
她是累了,这会也眼巴巴看了一眼他的背,他穿的是浅紫的那套,与她一般的浅紫,她现在这个肤色微深,穿起来……有些灾难,但他不同。
穿紫色的尊主大人看起来贵气极了。
纵使这会昏暗,她也仿佛看得清呢,这会左右四顾,见灯影隐隐,他低声哄:“待会抄小路,不叫旁人看你。”
她本就意志不定,这会一定便从善如流,身子微低,跳到他背上。
他动都没动一下,稳稳托住她膝窝,背着她向秦宅去。
“困了便睡罢。”
她摇摇头,头枕在他颈侧里,鼻尖仿佛有他独有的气息,“我要是歇不过来,明天气色不好怎么办?”
她想到自己名声在外,云家主本就误会不待见她,她再不把自己形象整得好点,跟云尊主站一块人家当爹的估计更不满意她。
“对了,面具得摘,明日赶路戴着,快到了时你要提醒我啊,太丑了这面具,我必须得摘了……”
她嘀嘀咕咕,说是说给他,更多自语,“对了,礼得分类,今日的大袋子我备好了,我从府里带来的得是重点,其他……其他以量取胜……”
“咱们婚事定得急……到时你不要说漏嘴,就……跟家主说想取得他的祝福,不要说婚期定的事,不然该心里不高兴了,先斩后奏什么的到底不好……”
她这般说着,他间或应一声,幽长的巷子,两旁灯火皆寂,他背着她,像走不完这条长巷。
不知过了多久,她声音渐低,伏在他颈边,呼吸清浅。
她睡了过去。
他步子没有停,眼底的深暗比夜色深。
又,睡过了啊。
她,还未察觉。
她愈来愈嗜睡。
他眸底深深的痛色,又有薄刃似的冷厉,最后一次了,他有欺瞒。
他想她会恼他许久,但,他却不得不。
目光微远,从此方遥遥望去便是云城的方向,倘若一定需要抉择……
背上的人梦呓一声,他步下一顿,再提步,连脚步都轻了许多。
晚晚又是一夜深睡。
亦是一夜迷乱的梦。
这回没有梦到白初初和秦家人了,她梦到了云家人,梦到云家人带着云家众人,偌大一个大门,门口开始都站满了人,还没等她走近便斥她拐了他家爱重的公子,让她从门口开始过五关斩六将,都通过了才允她把人带走……
这一夜紧张累啊。
第二日醒来还似乎脑壳昏沉,她起来对着窗前吐纳几息才算清明了些。
今日便要离开了啊。
窗外翠竹和芭蕉,她定定看了一会,出去已是元气满满恢复如常。
“向云城……”她看着提着糕点从外头回来的他,话头一顿,朝他飞一眼,“提亲去咯!”
他嘴角一顿,显然方要跟她开口便被这话岔了一岔,脚下亦是顿了一瞬才提步进来。
她看着他这模样乐了好一会。
云片糕还是热的,显然他排队买来的,而云尊主也着实没说大话,他带回来的跟昨日排队现买现吃的没什么区别,都好吃得很。
她吃饱满足,先看过礼物都准备好,便挑今日的衣裳。
带的衣裳里情侣装倒还有好几套,但她没选了,反而找出他自己带的,给他挑了一件月青的。
这颜色她见他从前穿过。
而她中规中矩,选了身款式大方的浅绿裙,既清新又近人。
做好了这般准备,才离了秦家往外去。
——还会回来的。
江湖路长,她想,将来安定了,她大抵还会有想要回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的定还是云尊主。
这般一想,怅然便散,那丝离绪便亦不算什么。
从东临城到云城不近,他们亦不会坐马车那么走,那样就太耽误时间,到城外便用路阵——她问过他,他道无妨,此次出来本打算用的便是路阵。
“你跟家主发信了么,是约的今日吗?会不会临时不便……”
“不会。”
“家中人呢?只见你父亲会不会不好?其他长辈要不要见?”
“不必,人多不便。”
“也是……咱们现在身份不同了,见了说不定给家主添麻烦……”
这般说着,过了城门。
一过城外,他便驭了法力带她直到城外几十里,这才落下画路阵。
她小小松一口气,始终还是担心他用法力会被发现。
画路阵他是轻车熟路,她站在一旁只一会儿便画了好。
“过来罢。”他立在路阵旁,向她伸手。
“嗯!”她点点头,将手放进他掌里,大步向路阵去。
——最后一关了。
——待见过家长,他们就要成亲。
她握住了他的手。
用路阵行路,只眨眼间便从东临到云城外。他们当然不会直接进到城内,这亦是她的意思,到底是他的家,比起秦家,恐怕云家受到的关注更甚。
在城外一小亭,她紧张准备与云家主见面,但未想到,先等到的是城中大乱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