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该先跟他到东临城来……
昨夜忙到半晚,大约是临了她才开始紧张,就一遍遍数了好几回要带的东西。
东西都在乾坤袋里,一只小小袋子,倒不用现代似的拖着大行李箱,但这小口袋她也用不了,而云尊主也发过话了,这回不带旁的人,就他们两个,所以她查看袋里东西时,新侍女帮她开袋子,等到了出来,就得是云尊主的活儿了。
虽然她估摸着时间这一趟不会用时太久,但还是把手上的事都过问一遍,十二的伤,陈折芳的下落,矿场,当然还有成亲仪典,问过了这些已经很晚,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就在云尊主的怀里……
嗯,据云尊主说她彼时睡得太香,而他没舍得把她叫醒,干脆就抱着她这样赶路——他说话的时候他们正在一路阵。
她身上裹了他的斗篷,裹得她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她反应了好大一会才从梦里清醒呢。
而后他温声询她想先去哪里,她才醒来,朦胧里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听他说着,“我还未细观晚晚旧乡”、“东临城今日有雨,秦家巷好像有一段青石路,细雨青石,真让人想看”、“天不好,人亦容易郁气,今日去云家怕是不好”……
秦晚晚:“……”
所以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被他笑着抱着站到路阵上的时候她还迷糊着呢,眨眼就到了东临城……
城里果然天气有阴,而他不知怎么做的,从路阵过来就是东临城的客栈里,彼时雾泽散去,因为天阴微暗而点了灯的客栈房间里,她看到他的脸,那时才反应过来他戴了面具,不,是她和他都戴了面具。
这会她抬眼来,看一眼对坐的他。
一身月白袍,发用一顶同色冠,很奇异的,他的脸让她一看就能认出是他,不会觉得陌生,但奇异的就是不像他。
处处像,又处处不像。
这样装扮的他像个富家的书生。
斯斯文文,俊俊秀秀。
反正还是挺养眼的。
她对镜子也看过自己的脸了,她的脸就比照他的差一些了,虽还是个女子,但真的是把她的优点都给抹了……
比如她的眼,她的大杏眼,被改的小了一圈,鼻子倒还挺巧,就是气色还是苍白了,衬得嘴唇颜色也淡淡,用一句前世著作里的话,就是“一看就是有不足之症的”。
而他在听完她那句天冷的话后,抬手自然的摸了摸她的手,触手温热,倒不觉凉意,但他还是,“冷了吗?回客栈如何?”
她眼神幽幽,摇头,“好容易出来一趟,你不是要看我家嘛,这么回去多可惜。“
他微叹口气,看出她是怨念他把她打扮成这样子,便握着她的手微重了些,声音还配合着低了些,“正因这是你老家……”
“哦,你是怕我被认出啊,多谢尊……你好意。”又颇不雅的翻了个小小白眼,指着葫芦巷子给他看,“我家都没人了。”
想叫人认出也没人认了。
云尊主就知她还恼着,他向那巷子看了看,隔着半条街,那边只见一巷口,细雨绵密,仿佛添了一道雨帘,他说,“想不想回去看看?”
她眼皮一下就抬了起,看着他,“……行,行吗?”
不怪她迟疑,主要从他们到东临城,听到的话里多多少少都提及她这个妖女,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有许多人来过秦家,杂言里未必说得出是些什么人,但寻常百姓自有他们生存的智慧,反正有生人打听秦家的多都瞒不了他们。
她是没想到她的事到现在还没降温——她都不做恶人很久了吧,尤其江湖大会之后,讨论一段时间之后就该沉寂了,为什么还有不少人在打听她?
这叫什么,姐虽不在江湖,江湖仍有姐的传说?
反正她听到这些时候,就消了回秦家看一看的念头,或许先前有的,毕竟这也是她生活十几年的地方,但听到这些之后她就打消了——
谁知道来“打听”的人里多少留下了东西呢?
在这个法术横飞的地方,她还真不敢贸然去。
她想到的尊主大人自然也该想到啊,所以一听他这话她就迟疑了下。
云休厌看着她,点头的幅度不大,但声音温和有力,“你想去就行。”
她还是有些担心,主要怕给他招致麻烦,但看他神色,他向来也不是将她置于陷境之人,于是摸过去捉了他的手,倾身也小声的说:“真行?你能用……会不会招来……”她点着茶水在粗木茶桌上化了一道剑痕。
他点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倾身,也小声,“不会,我心里有数。”
说着反手捏了捏她小指。
对着空荡荡的街喝凉茶显然不是美事,她也缺少了文艺细菌看着雨来赋诗一首,转头朝那巷口看一眼,回过头来咬咬唇,到底对他嗯了一声。
他便含笑,起身来一手牵她,一手在茶案上留下一个小金葫芦。
金葫芦也是他打的,她猜是应了葫芦巷子的名,他把出行的金银都打成了小葫芦的样,打出来后又看了一番,觉得银色不若金色“有形”,于是带出来的就都成了金葫芦……
秦晚晚自己也挺喜欢的,主要打得精美圆润,看起来可可爱爱,等反应过来“每次付钱都用这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东临城……
这会眼角瞥过那个小葫芦,她才心道一会老板醒来肯定要闪瞎眼——也是她傻了,在魔尊府里久了都不食人间烟火了……
念头也是一闪,店里打盹的老板还瞌睡着,她和他交握着手,屏声悄悄出了茶棚,他不知哪里来的油纸伞,在出去时便打开遮了她头上的雨。
“避水诀啊,”她一开口才觉不妥,这地方让他用法力才是不好,但看着他一半肩膀很快染了雨意,她心疼的靠近他,“你把伞过去一点。”
他含着笑,几乎是把她半抱在怀里的姿势,两人往巷口走去。
她还有些心虚,左右看了看,还有些顾忌被人看到,他揽着她微微用力,她感受到他的安抚,紧绷的身子当真被安抚下来。
“那边有人……”巷口那边,有一白衣人走出,身上负剑,戴斗笠,行色匆匆,她不由。
“嗯,”他揽着她,“此伞有妙法,隐于伞下,寻常人不能见。”
“真的?”她立刻就信了,肩膀一挤几乎钻进他怀里。
离巷口越近,那人出,他们近,擦身而过,那人似乎投来一眼,但当真足下未停。
晚晚只觉那人似乎有些眼熟,但更沉浸在没被注意的喜悦里,“云……”她抬头来,看到他眼里的笑,脸上似乎也闷笑的神情,才意识到是被他骗了,“你……”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低低的笑声,声音不大,伤害至深,秦晚晚目瞪口呆,“你,你这伞!”伞没用?!
“伞当然有用,”他说着将伞面微倾,向她的前方,倾斜的伞面半遮了她一半面容,他声音都闷着笑意,“如此,晚晚儿便不被旁人见了。”
她:“!”
她这会也反应过了,如是那擦身而过的剑修,根本不是察觉此间有什么法术,而是……
细雨天一男一女,共用一伞,搂搂抱抱,人家是非礼勿视啊!
明白过来的她瞪着这作弄他的人,他低眸,摩挲了下她的耳垂,轻哄又低声的,“不紧张了嗯?”
她被他摩挲得背脊窜起一阵麻意,这会才知道他作弄的原意,听着他低声的说,“本尊看你些些紧张,其实……”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眼睛一下瞪大了,虽然没有原先的大杏眼,也是个半大杏眼了,惊得:“你说真的?!”
他微微点头。
她一下捂住嘴,只怕惊讶之下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她怎么都没想到,没想到这宅子,秦家的宅子被他买下来!
怪不得他要带她来!
他竟,竟……
“原是已经卖的,买主亦是外地人,我见其并不长住,便转买了下来。”他拉下她的手,看她被捂得微红的脸,眼神微动,“本打算到门前才与你说,没想到叫你这一瞪,便什么话都存不住了。”
他仿佛有无奈,但眉梢都是情意。
她哪还能不感动,这会就扎进怀里抱着他好一通揉搓,什么“嘤嘤嘤你真好”之类的话哼唧了不知几遍。
他轻抚她的背,雨幕里眼底温柔极了。
她还抱着撒娇不放,这会倒忘了是大街上了,幸好街上也少有行人,她赖着不动,还十分耍赖得踩上了他的靴——踩在他脚上让他带着走。
他无法,只得一手持伞,一手揽这粘人的小女人,幸而他们已到巷口,没几步便进得巷中,瞬时隔绝两侧,只剩他一道背影掩住了后方。
熟悉的长巷。
她到这时才缓了一些,原以为她真的对这里无多少感觉呢,原来并不是啊。
她埋在他怀里,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她对上他渊深的眼,仿佛她什么都不用说他都知道,她心口热烫,张张口顿了一顿,还是手比口快,先在他侧腰拧了一下,“……那你也别想混过耍我的事……”
云尊主被她拧得腰际发紧,配合着闷哼一声,怀里人才露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