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城外几十里的正道上,一架马车徐徐停下。
今日天不甚好,有阴雨细细,驾车的是一短衫老仆,车边有一骑马的年轻男子,穿白衣,负剑,一眼看去颇有贵气,老仆心道这不知是是哪家出来的小贵人,大约家财颇丰,背剑学起了那些修仙的仙人们——那剑都背了一路都被见他拔过。
他可知道仙人们都会腾云御剑,那飞起来哪用着他们马车啊。
“白姑娘,可是累了?”
此时骑马的公子近马车来,隔窗问话。
老仆收敛了眼皮,就是一个眼观鼻鼻观心。
车里传出柔柔一道声:“有劳黎公子关心,我不累,只是突然想到一事……”
没错,车里坐的是两女子,白初初主仆。
这骑马的公子也算半个熟人——当初晚晚和他有一茶之缘的黎尚。
江湖大会时他亦出现在大安城,不过江湖大会遭变,五大世家一夜式微,之后不久黎尚拜入凌云峰,正是凌云峰修行弟子。
这一趟白初初出来,他正在外出办事,得知她们主仆回乡,便自告奋勇担任起了护送的职责,并且因知白初初身无修力,还体贴的不在她面前御剑,也买了匹马来骑。
此时听马车里柔柔的声,黎尚背脊都直了一直,“姑娘何事?”说完察觉自己问得太急,又补充:“已经快近东临城,雨一时半会不会下大,晚前一定将姑娘送到。”
车里的声音有一时的停顿,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黎尚便是听不到也仿佛能看到白姑娘轻咬嘴唇,为难而不知如何开口的样,他心里涌起无尽的异情,仿佛有无尽的修力,就是她开口叫她做什么为难的事他都能做到似的!
黎尚当然知道这不正常,他对白姑娘起了旖思……
大安城一见,他便心折,后来拜入凌云峰,再次见到她,他才陡然惊觉自己竟对她起了那般心念!
他亦知道这不应该,她是宗主的道侣,还是那么一位深明大义的姑娘,所以他将心思全埋,半不敢表露,也万不愿给她造成困境——
近来宗里流言他也有听到,他愈为她感到委屈,为什么宗主不出来说一句呢?她是一个女子,已经为宗主,为江湖大义而做出此般牺牲,宗主为何连隐晦一句都不曾有,任由流言渐甚!
他埋着此等心绪,日夜不能安宁,此次的护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的是顺路恰巧还是……
不能细想,黎尚掐断心念,离那车壁有一臂之距,“白姑娘?”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令她为难,自己的心思也此生压在心里,只是眼见她有为难,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视而不见,就帮她了又如何?
他打叠起这股心劲儿,倒反而坦然了许多,望着那车壁,不一会听到里头似水的声音:“我只是突然想到,秦伯父他们……会不会还在……”
黎尚一愣?
那里头另一道女子声音传来,他知道是白姑娘的贴身丫鬟,此时与他解释的,说她家小姐离开秦家也有几年,早几年秦家……有变时,似是听秦家门下的人说过,秦家主准备迁居,不在东临城里住了云云。
“……小姐只恐贸然去了,秦家搬了家,或造成什么不变,就想到远到东临城外,带一抔东临城的土,便算是归过,了了这桩心愿。”
丫头如是道。
黎尚一听就明白了,秦家的变故,就是那秦家妖女之事,家里出了那般凶佞之辈,那秦家听说也非什么大修世家,不过是寻常小家族,恐怕不能承得如此压力,这般之下升起搬家迁居的念头也是正常。
又听丫头说的她们主仆是从秦家门下之人的口里听过的,门下之人,呵呵,便是依附秦家的人,也是奴仆,联想到这样的消息她们只能从奴仆口里听说,黎尚更加对她们身在秦家的那些年同情。
对白初初更是充满怜惜。
白小姐多么感恩之人,此次归乡,不光归了她白家故土,离开白家后也没忘曾经寄居过的秦家,秦家表面当她是客,实则奴仆般对待。
“不必忧心,”他压里胸腔不忿,很快就道,“白姑娘在此稍待,容黎某前去城内一探。”
眼看离城几十里,他御剑之下很快便归,他声音恳切,车内终于轻轻一声,“有劳黎公子。”
黎尚如同吃了蜜糖似的,一句话说完人已离马,御剑而起,霎时不见。
赶车老仆目瞪口呆:嚯!这还真是个小仙人!
惊归惊,还是赶紧把车驾到路道边上,别挡了人家后头的路,老仆还不忘把马牵到一边的树底下,拴着可不能叫跑喽。
车厢里安安静静,老仆也不主动招贵人们的烦,就带着雨帽闭眼打盹。
车里,萍儿小心的探看一眼,“主子,走了。”
白初初安静坐着,闻言没有抬眼皮,只轻轻嗯了一声。
萍儿还想说什么,她却微微闭眸,有些疲倦的说,“我靠着歇一会儿,一会儿黎公子回来,唤我便是。”
萍儿赶紧收了话,连声叫她歇便是,她自替她看着,说着拿了迎枕披风,侍候她靠躺下去。
见她闭眼了她才撇撇嘴,心里诽到那黎尚是什么东西,也敢觊觎她们家小姐,小姐金尊玉贵的人物,姑爷是堂堂一宗之主,还被推举为江湖盟主,一个小小的弟子就敢来觊觎。
她心里十分不忿,但还是忍了下去,毕竟她们小姐说了,就当做不知才是最好,若强行拒了他的好意,再惹起旁人注意就更不好了。
不过她还是不解,小姐已经回过老家,干嘛还走老远的路来东临城,东临城可没把她们当真正客人,当年那妖女欺负她们,她们家人还不都是向着她?
呸。
亏不得养出妖女来,搬家也是活该!
这么一想,萍儿就气顺多了,转而看起车上买来的小物,这几个匣子都是小姐给姑爷带的小礼物呢,不过路过的城没几个大的,想来买不到什么好东西,那个云城倒是真的大,听说还是最阔气的城,但就是人家的一姓的城,除了姓云的旁人进不去……
她撇撇嘴,专心数起礼物来。
几十里外,东临城。
东临城不大,是座中规中矩的小城,也就是说每什么拿得出手的特别让人注意的点,这里没出过什么大修,也没什么大世家,处的位置也一般,总之什么都普普通通——
直到出了个妖女。
秦家位于东边,是比较富裕的家族落居的地方,秦家原也是这城里数得上的家族,几百年来在城里地位斐然,那些个寻常百姓路过的时候也是要避着走的!
万一冲撞了富贵人呢?
现在,秦家所在的葫芦巷,依旧人烟稀少,少有人近。
黎尚御剑而来,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这地方。
葫芦巷说是一条巷子,其实原本所住的都是姓秦的人,这些他也打听到了,但现在再看……
“老伯,请问这户人家呢?”
他掏出一粒金豆子,问路旁一个挑担的老者。
老者是穿行路过,被他拦住先是吓一大跳,继而看到金豆就摸起来赶紧说了,“你是来捉妖女的吧?那你晚了,来晚了,人都走啦。”
“走?走哪去?怎么走?”
“那能怎么走,跑了呗,藏了呗,”老者说,“出了那么个女孩呢,谁敢进他们家?早就搬到不知哪去,不跑等着人找上门吗?听说那女孩也不知哪去啦,她祸害那些人,都怕人家找上门呢,那可赔不起,那得多少钱粮哦,就收拾东西连夜跑干净,”他伸手往那紧闭的门一指,“喏,里头都空喽!”
嘿嘿一笑,一口黄牙,他也不说是秦家自己搬空的还是叫人抢空了的,收了金豆子就挑起担子跑了。
跑出巷子不远,还有个短衫的汉子一脸怒,“老秦头你又跑那去了!捡着什么好了?”
嘿嘿,那能告诉你?
老秦头跑得飞快,以前在秦家看门,现在可不还是看门吗,只不过换了一拨人咯。
那汉子在后边啐一口,骂道钱打眼的老东西,看到个白衣裳背剑的就往那边跑得快,仗着没人敢往葫芦巷,他去捡漏给人家贵人“指路”呢,汉子骂了一句,“秦家在的时候可没亏你,人那女孩子还赏过你银粮,妖女也没妖你身上!”
干这卖主家的事,早晚遭报应!
细雨绵密,汉子钻回家里,街上很快少了人。
细雨打在青石板的路上,微暗的天里也能看出洗刷干净了一样。
路旁的茶肆,雨棚已经张开,今天吃茶的人不多,老板在里头支着一下一下打盹,偶尔眯缝眼往外头一瞧,唯二的两个客人还在呢。
还是一壶茶,一盘点心。老板就再闭上眼去,行吧,就这俩客,穿戴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得罪不起哦,所以坐吧,尽管坐吧。
雨棚下,晚晚端着茶杯,刚要喝下,才发现杯里的茶水都发凉了,她手顿了顿,放下来,看着远处的葫芦巷说了句:“天真冷了。”
没错,坐在茶棚的两个客人,正是出来旅行的秦晚晚与云尊主,他们第一站来了东临城,但天公不美,来了没多久就下起雨。
秦晚晚打起茶棚看雨,顺便叫他看看自己老家的主意,但这会坐下来好一会,看着她家寥寥落落的样子,就觉得这主意挺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