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
晚晚低头看去。
红痕依旧如雷迹,她凝神观察,果然发现似乎有动,但动的不是整条红痕,而是在另一端,离她远些的那一端,正缓慢的,极微的变化着!
她一激,为着证明没看错,立时抓了笔,用笔尖在在红痕所在点下一点,一息,两息,约莫一炷香之后,红痕离了墨点,“是真的!”
“是的,姑娘,这不是错觉,”折芳看着她,“姑娘,此中果然有端倪,属下无能,却看不出这是什么。”
晚晚一眼一眼看着那变化的红痕,她一时没有说话。
这是什么……
能是什么。
她脑中已经浮出一词:
地图。
这样曲折有变的痕线,起点到终点的一条,是一条,路线。
云正天想让她相信那些灾殃的话,最直观的是什么——让她见到那女子。
那,在云若的话里,与那人天生相配的女子。
她盯着那变动的线点,如若真是这样,那这变化的一点,就是……那女子的所在……
因她是鲜活的,是活动的,所以这上面才会也跟着动,所以……
这才是云家主想对她说的话吗?
——你不信吗?
——自去看吧。
眼见为实,既然从耳里听的她不肯信,那么,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吧,看到真相她就会相信了,就会死心了。
初时的激动已经褪去,她渐渐察到了凉意。
长案前,陈折芳仿佛也感觉到了她几微的变化,噤声不言。
她打叠心绪,把心绪敛了敛,好歹撑着让人退下,折芳恭谨应是,余光扫过她案上半掌乌木,躬身退去。
*
演武场。
消失的四个谋士没有影响这里的士气半分,甚至还有更盛的气势——
没了谋士?再招便是,反正那几个是身无二两力的废物,死了便死了。
死了更好,他们死了才有旁人上位。他们都有机会。
至于他们消失的原因,无人在意,还用想吗,定是得罪了贵人,至于贵人是谁,昨日可许多人见石兰叫走了他们,那些人不是得罪了石兰就是得罪了尊主,不管得罪哪一个,都足够一个活该。
张彪还亲自来请罪,一大早赤膊在演武台,为自己的下属惹恼尊主而请罪。
石兰好说歹说才将人哄走,这位将军走前眼都红了,一个身如小山的壮硕男人,因为尊主的“不迁怒”而眼圈通红。
石兰上到演武场,云休厌居高座,他姿态舒展中自有睥睨,此时一手拄额,眸微低似在打量手中之物。
“主子。”
石兰行礼上前,“主子,秦姑娘从书阁出了……”
昨日失误,今时他再不犯同样错误,秦晚晚就是只在府里,他也命人一时一报,随时确保知她繁事与安危。
云休厌身上睥睨之态微消,他轻抚腕间细绳,“待了多久?”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
他目微动,仿佛含了浅浅笑意,石兰赶紧又禀,把陈折芳求见,晚晚在小书房见了他的事说了,“这次,约莫小半个时辰。”
他说这一句,不敢露出自己的心态——
其实在他来看,陈折芳待得,实在有些久了。
有什么话,什么事需要小半时辰那么久,况小书房只他二人,连十二都只在门外,何况那陈折芳,“他葬了云氏女,在两界之交处。”微顿,他补充一句。
云休厌点点头,石兰见他无异,便咽了后面的话。
云休厌目光浅扫过他,“他只要忠于晚晚,其余不必管。”
石兰一凛,明白了,“是,属下明白。”
主子这是……
把陈折芳作了秦晚晚的心腹,对陈折芳的要求,除了忠心,对秦晚晚的忠心,再无其他,就像……对十二一样。
石兰想到对十二的惩,与其说惩,不如说驯,主子的手段,驯服,主子在驯服十二,以相反的方式,把十二驯成只听秦晚晚的令,只听从她,只忠于她,这忠,甚至凌驾主子之上……
是了,主子为她驯服的,是只忠于她,甚至在哪一日主子与秦晚晚相对,十二也会毫不犹豫……杀向他。
昨夜的战栗感再起,石兰知道,在十二之后,主子又开始,对陈折芳如此了……
或,更早的时候主子就是这般看待陈折芳,他的忠是他唯一的用处,也是他保命的所有,只要有这忠在,他在矿场勾结营巧,在剑修界仗势牟利,自私奸猾,都不会有人对他如何,甚至石兰有时能感觉到,主子在用这忠心喂养陈折芳……
喂养他的野心,他的贪欲,贪财也好,贪命也罢,主子在无时无刻的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跟对了主子,是因他忠于秦晚晚。而除了秦晚晚,这里,这个魔修界,剑修界,不会有第二人。
石兰不敢问,早在陈折芳被带回却没被处决的时候,尊主是不是已经想到今日,他留着他……是不是给她一条恶犬,终有一日,陈折芳会成为一条恶犬,一条只忠于秦晚晚的恶犬,他为了自己也会剪除所有对秦晚晚不利的。不论手段,无所不用。
而这还是一条只有手段没有爪牙的恶犬,他的爪牙永远不能伸向他的主子——但凡他胆敢表露,十二就是那最快的一柄刀。
一条犬,一柄刀。
这就是主子给秦晚晚的,让她在这世上,即便他自己,也不能将她所伤。
凛神一息,诸念闪过,石兰再上前,说那几谋士之事已了,是按他的令,未再往下继续查。
云休厌漫不经心,闻言只应一声算作知道。
石兰便到为止,也注意到他主子对这事没甚兴致,他多半的心神都在他手上,石兰默念着规矩,不往他手上看。
云休厌眼皮微掀,“来看。”
石兰这才一脸正色的低头,便见他主子手上握着一块布,素色,很旧。
“可看出什么端倪。”云休厌目光垂在这布上,语气不辨。
“这,”石兰心道果然不是块寻常的布,普通的布也不会引得尊主看这许久,他定神去看,放出魔气探,“里头,封了什么东西?”
云休厌没答他,微眯眸,抬起另只手,掌心向下,徐徐拂过那布面,所拂之处,素布渐变,从泛黄的灰,变得沉暗。
石兰目不转睛,眼见得那布面便暗,最后变成墨黑的颜色,而在他掌心拂至最后,徐徐收掌之时,墨色的布面上出现一道红痕。
鲜红和墨黑,异常打眼,那道红好似一道裂痕,将墨色的布撕裂成两段。
石兰瞪大了眼,“这什么?”
“路引。”
云休厌眸底幽深,红痕映眼,像在他眸底也划开一道裂痕。
石兰反应极快,“云氏女之处来的?”
他看那红痕所示,若是路引,所引的方向不就是两界之交,在极近剑修界的那方?
云氏女才葬入那方,他立时就想到。
云休厌没有否认,石兰便拧眉,“不对啊,她法力不济,使不出这法术,路引鲜活,她身后定有人……”
他声音渐低下去,蓦地抬眼,看向座上主子,说不下去了。
身后有人……她一介婢女,几代都在云家,甚至从小都没出过云家,这么一个人突然身后有人……
他闭嘴了。
演武正盛里,演武台之上煞气冲天,云休厌望着这冲天的煞气,“本尊许久未见父亲了。”
石兰躬身在旁,半不敢语。
不落城外某处,陈折芳回到他矿场外的宅子。
四里都有魔卫,是矿场首领派给他的,见到他都唤他一声大人。
他如今也得旁人称一声大人了。
眼里含着笑,他随手送出许些魔石,这些人便露出感激涕零,越发热切的,“陈大人你只管放心,有我们兄弟,谁也扰不了您!”
陈折芳含笑道谢,这些人皆摆手不肯受,很一副道义深重兄弟情深模样,陈折芳亦一脸感怀,待转身,进了门,闭上宅门,脸上的神情就褪了。
感怀?什么感怀,这些人护他是因为什么他可清楚得很,不过是为了他这里源不断的魔石,不过因为他能出入尊主府,他如今的一切怎么得来的他可清楚着呢。
这些人拿了他的好处,一背身骂的多难听他也清楚着呢。
多正常,他自己也是这般人。要不怎么说他更想长居此处呢?
从门口进入,是长长一条甬道,宅子可不算小,在剑修他可住不起这么大的宅子,在这里,一声暗示,第二日就有人送上好房给他住,护卫,有人给,女人,也有的睡,但他还是有数的,要好处只要这些明面的,睡女人也非常小心,只睡那些没什么修为又急需好处的,你情我愿,不留身后官司。
宅子里伺候的是一群灵根不足的十几岁的孩子,他们都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回来往往自己要在房中待一会,谁也不敢打扰他。
陈折芳与往常一样,踱步往自己的书房——是了,他也给自己辟了一间书房,只是到底不是什么读书人,书房里摆的书也只是摆着而已,进到书房,按着往常,他该给自己斟上一杯茶,然后闭目回想今天一日:
他说话做事有什么疏漏吗,在主子面前可有不矩吗,有揣摩对主子的心意吗,等等。
但今日,他走进书房,门方闭上,还不及回身,便听“啪”地一声,一道狠辣的力狠狠扇在他脸上,狠辣至甚,打得他踉跄,在听到巴掌后好一会耳中只有嗡鸣。
“废物!”斥声无须过耳,在他脑中已经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