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看不到少女面目，如同那凶恶的老头，少女的面目亦是模糊的，只有她瘦弱的身形，看起来伤重又脆弱。
成连喂了许久才将那药草全给她喂下，而后他一瘸一拐，步履艰难的离开这里。
秦晚晚跟着他，他又回到了方才被打骂的地方开始练功，那老头直到很久才回来，见他在修炼似乎有些满意，但还是骂他用了药草不见好，是贱才一个。
晚晚看得气闷不行，但少年却都忍下，他像是习惯了，不管老头骂什么，他都对他恭如恩师。
日复一日，修炼，被打骂，少年悄悄留下药草，从泽地里采来吃的送给那巨树下的少女。
老头不知是不曾见还是不在意，只在他伤重难愈时才狠狠斥骂，晚晚几次担心他会对那少女动手，好在没有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渐渐恢复，少年显然是暗恋着她，他为她高兴着，把自己能给她的一切都奉给她。
在某一日，巨树结花，一个落花的下午，他鼓起勇气拥抱了她。
晚晚看到少女开始出现在老头面前，老头不知为何竟允了她的存在，她开始与少年一起修炼，渐渐老头打骂得少了，他们法力一日精进过一日，终有一日，他们走出了密林。
晚晚看到无数次争战，看都少年浴血杀伐，少女在他的身旁，是他唯一的战友、伴侣。他们杀出一条血路，他们的势力在魔修界壮大，少年长成青年，少女变得艳丽，她仍看不到她的相貌，但知道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成连看她的目光是痴迷的，他膜拜一般对待着她，发誓会得到魔修界至高的地位，而后，将一切送到她脚下。他愿做她脚下的踏石，让她坐上尊主的宝座……
晚晚也为他们感动了，但变故来得那样快，成连夺位，终于夺得魔尊之位时，女子消失了。
“不——”
撕心裂肺，入痴疯魔，晚晚骤然醒来。
滔天绝望仿佛还余心腔。
她喘息如促，直坐榻间，久不收神。
原，是个梦啊。
后背粘湿的汗，触手一片冷。
许是梦太真切，她醒来也没忘梦中一切，成连，那女子，凶恶的老头，还有争乱中腥风血雨无数的死伤，就像……真的看过了成连的半生，就像……她梦里所见才是真实，她直直坐在榻上，良久才感觉梦中带给她的情绪渐渐褪去。
“成连……”
定是那画轴之故，不然怎会做这一个怪异的梦，梦里的成连，的确是在密林修行，但少女，她想到昨晚与云休厌的绵缠——莫不是她自己得了趣意，竟将情情爱爱也安在了那位前辈身上……
“荒唐……”
摇摇头，她揉一把脸，只觉自己荒唐得可以。这么个梦，说给云休厌她都不好意思，笑一笑，她起身下榻，这么想来，她好像还梦到了他来着……
门外十二听到她动静，叩门进来侍奉，她边洗漱边随口问云尊主这会做甚。
没想到十二看着她：“尊主外出了，”顿一顿，她提醒，“昨晚跟您道别了。”
听前一句，她还点点头，再听后一句，“昨晚……道别？”手里的动作停止，她回身诧异，“你说什么？”
“尊主，昨晚曾来，见您，跟您道别。”十二常年无波的眼里也出现一抹疑似惊奇，肯定的提醒：“您答话了。”
什么？
她……她还跟他说话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
定住。
——晚晚醒来……
——我要出门一趟。
——继续睡罢，我很快回来……
低沉的话响在耳边，她定定，所以，“那不是……”梦？
是真的？
竟是真的？！
他来与她告别了？
“但，但，”她疾行几步，“怎么这么突然？是去了哪里了？”
夜半特地来与她说，是行得很远？
她立时回想，看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没听清。
十二道：“不知。”
“那石兰呢？”
“同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昨夜？”
“是的，从殿中离开。”
走得那么急……
她步子停住，脑中并没再想起更多他的话，她只记得那时困顿，他与她说的也真的只是暂时离开。
抬抬手，手上扳指仍在，她摩挲了下，“行，我知道了。”
既然急事，她不添乱才是，况他说了很快就回，那她抓紧这时，也赶紧办正事才是。
定下心来，继续洗漱。
十二端着水镜，水镜长长，显示她各色的裙子，她拥有一个殿间的美丽的裙子，这些裙子样式被收在水镜里，每日十二端着水镜，由她挑选后再去取裙。
今日她心情不愉，饶是知道云尊主是去干正事，她还是心情不甚佳，漂亮裙子也不能将她安抚。
有些蔫蔫的看一眼水镜，伸出的手正要潦草的一指，又堪堪将那指顿住，她看到手指上的玉扳指，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不就是小别几日，她这蔫蔫的成什么样子！
于是打叠精神，在水镜里选了一套金色的，明亮晃眼，以及招摇得不是登临宝顶这样的大事都穿不着它的衣裙。
等穿上了它，仿佛心情总算回缓，再用一叠栗子糕，她雄赳赳气昂昂到小书房，先写下一行：
尊主走的第一日，想他。
写完将信纸收好，这才大手一挥往书阁去。
昨日卷轴看过的大都于她无用，今日她要多多的扫，最好都过一遍，这样，就算找不到那破解法也是多了解了这里。
她心中隐隐的一念再次一现，在这个世界，她总要选一条路，剑修或魔修……
此念微起便落，一隐而过。
书阁依旧无外人，也依旧是赤豹带她来，牠很喜欢她金色的裙子，一直踱在她身边。
到书阁前，晚晚与他们暂别，她带着乌木牌和玉扳指进到书阁，轻车熟路，“史料。”
令牌微热，卷轴自上而落，落到数十便喊停，有扳指在，她再次开这些卷轴，便都如昨夜那般看到画中人变化，看着如默剧一般的他们的半生。
每看完一幅，她便小小的缓一下神，略略回想整理，将觉得有用的地方记在带来的小册上，如是这般，她接连看完这数十卷轴，“继续，史料。”拿着乌木牌。
牌身再次温热，一卷画轴徐徐落下，她接过，顿了顿，抬眼，上面再没有继续落——这次只下了这一卷。
她有些惊奇，顺手打开卷轴，一看之下，“成连？”
这一幅不是成连的画轴吗？
她看到他，脑海里的梦便跳出来，她合起来，“这幅看过了，”对乌木牌，“再下来些吧。”
但不知怎的，膝上被合起卷轴徐徐自动打了开，在她的膝上，成连的模样再次出现在眼前，她不觉顿住。
这是……
画像已开始变化，人像消失，成连二字浮现的瞬间，她的目光像不受控制，粘连到那画卷上，画卷变幻，徐徐再现的景象不是她昨日看过的任一个，而是……
瞳里骤缩，那是——
一片血海。
成连如疯如魔。
脚下是尸山血海，数万魔修，都在他的脚下。
是梦里，是梦里看到的！
画面急转，她看到一身黑袍的成连，绝望感再次袭来，她仿佛再次陷到那梦里，能感到成连寻不到人的绝望，可，寻不到人，那人不是……
仿佛随她所想，那画面现出窈窕身影，那是……
那女子，是……那女子……
对峙，有三方人，成连，那女子，还有，还有另一个背对的男人，女子站在当中，成连满目通红，箍着她一臂，似乎要她跟他走，但……
女子冷冷拂掉他的手，毫不犹豫走向另一人。
多么无情！多么迷人！
成连仰天长啸，疯魔入体，天地突然变色，他杀向那男人，下一瞬，同样的杀招却出现在他身上——是那女子，她对他，用了杀招。
那是在梦里见过的，成连教她的招式。
双双离去。
独留溃败的成连。
他像怔愣了住，盯着那一道伤。
并未多少法力，甚至是微不足道的，远不足以伤到他，但他还是，被伤到了。
狼狈。
溃败。
他不战而败。
画面变成城主府，踩着尸山血海的成连回来，行尸走肉一般，神情诡谲，忽而阴鸷，忽而狂笑，他陷入更甚的癫狂，他不断的唤着，即便默剧一般无声不能听到，也恍若能听到那泣血的声音，求而不得，爱而不得……
他在密林之外，在他和少女走出密林的地方，死在了那里。
久久，晚晚的眼睛，久久才从那画面里剥离。
仿佛又经了一场梦，她恍惚觉这些不似真实。
但画轴上，死状惨烈的成连，那一片密林仍是那么清晰，所以，这不是幻觉……
她无意识的摸索到乌木牌，茫然的摸到手上玉指，真切，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画轴上，出现了她梦中相接的画面，所以，那梦中所见也……
她怔怔的，倒下的成连被黑气裹挟，浓重的泽气与魔气分辨不清，待魔气散去，他尸身亦消，像被魔气吞食了性命，那倒下的地方，仅仅剩的一件残破的黑袍和……
她瞳里骤缩，双手一颤几乎拿不稳画轴，她看到成连用血色留下的……
碧儿。
“碧儿，碧儿……成碧！”
画轴徐徐合上，她耳边出现梵音一般的声音：
情深不寿，情深不寿。
爱而成痴，爱而成魔。
入痴入魔，我今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