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慢慢睁开眼。
四下静寂,层层幔帐遮住窗外的朦胧的月泽,她静静看着眼前浓淡深暗,好一会才看出帐幔层层的虚影。
睡不着。
她方才,假装的。
已经决定不再欺他之后,她作这装睡也有了心虚,这会躺在榻上,静静好一会也不知在等什么,好一会后才爬坐起来。
她动作很轻,动作间只有一点衣料的簌簌,起来也没有点灯,伸手摸索,在榻边的外衫里摸到了布包。
云容给的布包。
大约心里作用,她摸到布包,手指刺麻一瞬,仿佛被很轻的蛰了下,她手指跳了跳,下意识搓搓指头,布包拿过来,与云容跟她时一般无二,此物,来自云正天。
——若有疑,若不信,只看此物。
云容的话响起,有一瞬里变成云正天的声音,劫境里他堪称的年轻温润的声音和后来短暂的印象里温厚的声音一同,她捏着布包,拿手并不能分辨出里面放着什么。
她不信任云正天。
即便,云容说出了成碧,她信她是云正天送来的人,但云正天,劫境历历在目,她无法不对他保持警惕。
愈是如此,她捏着手里的东西,片刻,摸索着下床,她记得妆匣里有装的夜明珠来的,不想点灯——十二也宿在这里,布包这件事……她不想让她之外的人知。
下床,踮脚,绕过层层纱帐,她小心摸到妆台,她的妆台华奢,比她作妖女时拥有的还要美丽,台面是一种叫流银的木制成,有月光的时候,它恍若流光,这般无月的深暗里,他莹莹微光,仿佛一抔月光被留了它身上,美丽不似凡物。
晚晚很爱这张新妆台,每每睡前总在这里流连一番,以致妆台的首饰们虽多,她也跟着了记了差不多,这时摸过来,果然在一处暗格摸到半掌大的明珠,她用手攥住,堪堪包住,但也有莹润的光从指缝露出,她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
是,她眼花了?
窗棂里……飞来了什么?
她不觉站了定,眨眨眼,不是错觉!
真的有一簇光,流着金色,约有一指大小,她愣愣看着这金光徐徐向着她飞来,这是……
她凝着紧张,但却没有开口唤人,仿佛潜意识里知道这流光没有恶意,这薄金的光……
流光近前,她才看出,是一只蝶,金色流光的蝶形,她几乎立时心里一动,手指不觉伸了出。
金蝶闪动着薄翅,暗夜的流光,似梦似幻,它喜若蚕丝的足停在她指尖,仿佛抱了抱她的手指,“你是云休厌送来的吗……”
小着声,她怕惊到这蝶一般,小金蝶绕着她的指轻轻环了一圈仿佛回应。
“他要你找我吗,做什么呢?”
金蝶不语,绕着她的指,亲昵而依赖,流光没有实形,她却仿佛真觉指上泛了细痒,不由笑,“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总不能他叫你来让我看看你?”
小金蝶环了几遭,便飞得离了些,离了后又飞近,反复几下,她仿佛明白,“是,让我随你走吗?”
金蝶飞得微离了些,她跟着走动,果然小金蝶不曾再飞回,它飞得不快,仿佛照顾她步速,而她跟着来到门前,才陡然惊觉自己身上还带着……那布包!
布包就在手里,另只手是攥着的夜明珠,小金蝶停下来,仿佛等她再跟上,她看着流光的蝴蝶,心一定,把夜明珠放下,一把推开了门,出门时,另只手很快的把布包塞进了里衣。
暗处里,十二蓦地睁开眼,感受此处无异感身上杀气才褪,再看到秦晚晚跟着一只金光蝴蝶愣愣的跟,她只看了一眼就冷漠的闭上眼。
尊主的金蝶啊。
她也懂得,情趣。
那两位的情趣。
那一厢,晚晚跟着金蝶,外出的光比殿里甚些,月光透过泽雾透出的光足够她看清脚下的路,她这般走着,愈走,愈仿佛知道金蝶要将她引往何处。
果然,在看到月色里那偌大的树形时,小金蝶徐徐在她面前停下,它慢慢飞落她的指,最后一次轻碰了她,而后消散在月里。
她看着手指一小会,再抬眸,那树下,月影树形里,那人立在那里。
这一瞬,她心中诸念起,下一瞬,亦诸念皆落。
未步先缓了神,她向那树下走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时神情如月的柔和。
月下的人一袭薄衣,是介于月光和水色之间的颜色,这清浅薄衣,她已经……很久没见他穿过,似乎,在成为魔尊之后,他便一身黑衣,永远的黑衣黑袍,现在他穿着浅色的薄衣,立在月树的模样,让她一时恍惚。
仿佛,与他回到了从前。
“你怎么……”这么晚唤她,又只让金蝶,如果她睡着了,金蝶也不会叫起她……
喉里有了许多的话,但在走近他的身前时,却不知为何都吞没在了尾音里,她定定,心中跳动得厉害,她永远不能否认,这个人的皮相对她多大的影响。
容色惑人,尤其在她的恍神里他还对她笑了下。
这笑可真绝,她一时翻涌的心思酷热和寒冰交织,辨不清什么滋味,只觉忍不住想对他笑,心里却亦弥漫上酸,她不能想,如果云正天所言才是真的……
他克制着温和的目光笼在她身,她近时,他抬手微起,她身上便罩了薄薄一件外衫。
外衫不知何制成,薄如流银,却温热舒宜,她在这温暖里低眸,才察觉她只穿了里衣,白色的里衣,纤身合度,覆在身上像第二张皮肤,她没有穿鞋子,是光脚走来。
他的目光随着她,也注意到那双脚,那是一双,怎样的脚呢?
是一双这样的脚:
首先,它很白,是常年不见光的比旁处更透一些的白,她原本就长得足够白,这双脚在月影里白得要泛了光。
脚趾微蜷,似在两双目光里察到什么,细嫩的脚趾簇在一起,是恰到好处的短短长长。
再没有比这更顺眼的一双脚。
晚晚往裤下缩了一下,她不是这里原生的女子,没有以脚为美或羞耻的感觉,在她的世界,夏日穿凉鞋或者在海边沙滩上光脚踩沙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甚至那些泳衣,她早已不觉得暴露身体有什么耻感,但兴许是今夜的月色太暧昧,或她被他的容色惑了眼,竟在此时感到羞耻……
这羞耻是不强烈的,它让她有一些恼,却不知这恼是对他还是,对着她自己,而这恼里,还有难言的羞。
她缩回脚,而他已离开了目光,实际上,他并没有盯着她的脚很久,他只是随着她看了一眼便离了目光,而她竟……
“你!”
他却笑,在她眼神横过来时,一臂将她揽起,“啊!”她短促一声惊呼。
树影向下,向月更近,他带着她飞到树顶,他带她停在了一根长枝,经年的久木了,分出的长枝也长成了树的粗壮,他将她轻放下,“我没带鞋子。”他轻声,解释也安抚。
她身上还披着他给的外衫,脚下悬空,确是……不用沾土尘。
她才明白过来,但对这理由,“那……谁叫你突然就叫我……”
脚趾微蜷,她还怪他。
“是,我考量不周,”他没有恼意,在她身旁坐下,他没给她用结界,只自然得坐到她一掌之距,她怕掉下去,下意识的抓了他的衣,他仿佛没感到,只说,“下回不变金蝶,该变双绣鞋。”
她立时横他一眼,他含着笑,“今夜难眠,许是劫境里昏得久了,我看月色尚好,临时起意,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她眼微睁大,“我……睡到一半醒了,看到金蝶认出是你,还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
听他提到劫境,她心中乱一瞬,开口试图把话略过去。
他说:“的确要紧事。”说着深色的眸子笼着她,“你好久不曾陪我看月。”
“月……有什么好看,”她顿一下,嘀咕一般,“再说,也没有好久。你不要夸大。”
她才许他作男朋友那会,也没少跟他腻一处。
“是麽,”他说,“那大抵是劫境,”微顿,“我困在境里太久。”
她心中再一跳,每每从他口中听到劫境,都会让她……此时更是,衣里藏着的布包存在感强烈似的。
她嗯一声,慢慢吞吞的。
他的手覆过来,捉了她一只手,“还未多谢你,此次劫境,初醒来我还有许些理不清,我应当与你说的,你救了我,有些事,你当要知。”
他将她那只手捉在手心里,没有像从前一般把玩似的,只是瞧着她的眼,带出一番郑重来。
而他又是亲近的,这种亲近与从前什么时候都不同,不能言说,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亦致于在这异样的气氛里,她心里的燥乱不平,被安抚了下。
他露出温缓的笑,“我同你说说境中我所见。”
她不觉,缓缓声,“嗯……”
“从哪里说,嗯,从我母亲吧。”
她心头骤跳,在他目光微远,落到月光延伸的远处才感到自己迟来的应声。
他说:“我从前,甚少与人提,一来她是故去之人,多提不适,再,我其实,亦并不知多少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