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仿佛雷鸣,晚晚一下惊醒。
她睁开了眼,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四周茫茫雾泽,有花香隐隐,眼前漆黑,今日天阴,于是月光也难照进来。
她就在这一片雾沉的黑暗里爬坐起。
手底摸到松软的泥,在泽雾里微微湿润,她置身花丛,正是成碧住着的高院。
多久了?
她揉揉眉心,努力将那点混沌褪去。
这几日来,她好像变得嗜睡。
或许是她在这里待得愈久的缘故,她总觉初时这里时间过得快的感觉在慢慢消失——这让她心中惊悸,如果她感觉这里的“时间”渐渐变得正常,那到底是这里变得正常了,还是她变得不正常了?
她开始警惕自己融入这里,并时时做一些提醒自己的事,提醒自己这里并非现实,而是一场虚幻的劫境。
比如现在,她伸手拔下胳膊上的花刺——这是她新用的一招,为的就是防止自己真的睡过去。
花刺也是在这园子里找到的,一种类似玫瑰的花,不同的是它的刺更蜇人,晚晚毫不犹豫就选择在它身边歇这一觉。
果然,她睡着翻身时感到刺痛,然后就醒了。
但醒来还是混沌,她看着这天,一时辨不清方才道惊雷是真是假。
把花刺一一拔出,胳膊上可以忍受但细细绵绵的痛让她清明了许多。
高院里静谧无声,不远处的寝殿一点幽暗的光,今夜这里不只云夫人成碧一人,云家主也留了下来。
——自从那日他们夫妻二人谈过话,云正天发下誓言后,成碧对他的脸色就缓和起来。
也是那一日起,云正天夜里会宿在这里。
晚晚自知这是一个虚幻之境,但眼前年轻男女却是云休厌的父母,因而夜里时她便不怎么往寝殿那边了。
成碧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云正天尽心照顾,凡她身边事都不假他人手,晚晚最初在他们和好之后,还以为成碧会搬出这座高院,但奇怪的是他们却都没有提起。
从云正天到成碧,仿佛他们都默认成碧会一直住在这里。
晚晚惊奇之余,想到成碧可能是魔修的身份——若她当真是魔修,那么云正天把她藏在这里,与她结成夫妻却又让她只见他一人,也就能说得通了。
何况还有那道道阵法结界,若说是为保护,未免太过太甚——若为了保护就不让她见外人,云正天未免太过霸道。她亦不认为成碧是能为此忍受的性情。
然两夫妻都未提及此事,那之后他们白日一人出去处理云家事务,一人在高院自得其乐,晚上云正天归来,他们便如同一对寻常的小夫妻一样,饶是晚晚不想窥视,也被迫感受到了他们的浓情蜜意。
云正天的表达固然是隐忍的,可他眼里的爱意难隐,成碧更是从不掩饰,晚晚就曾见一日她在高院门口织了好大一张网,等云正天进来的时候就被那网网住,然后她便带着她的“战利品”回巢……
第二日云正天看到她脸都是红的。晚晚身在一旁,只觉好像不小心窥探到了人家的隐秘。
他们好像真的就如常了。
有一日,云正天摊开一册纸,那里面已经写了许多的名字,他和成碧在院后的小亭里商量着孩子的名字。
成碧的肚子已经很大,晚晚疑心这几日便是过了几月之久,她守着她愈发不敢离——她要找云休厌,这里最可能有他在的地方……
嗯……
她盯着她的肚子,不甚确定是否真会等到这个孩子降生,如果他真的出生,这又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云休厌……
总之这许多纠结里,她跟着听了云正天取的好些名字,开始她听到云正天说云家下一代的排字到了休字,她还竖起耳朵听了一听,打的是回去之后能将这些说与云休厌,或能解他幼时失母的痛事,但耳里听了之后,眼睛往那册子上一扫——
赫然一个个写的是修。
她才知道云家这一代要排到的原先是这个字。
那为什么又改了呢?
她不得其所,想到可能是云夫人要改的,毕竟这些日子她已看明,云正天爱极了她,倘若她说要改一改云家的排字,晚晚还真不觉得眼前的云家主做不出来……
她在小亭里跟着听了好久,云正天取了许多的名字,男女皆半,但她没听到休厌这个名字。
看来这场取名还没结束啊。
她彼时想。
那日云夫人并没有对此发表过多的看法,她没给肚里的孩子取一个名字,对待这件事懒洋洋像是打发时间的小小乐子,她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在云正天说出一个名字的时候摇摇头,“不好。”
她觉得名字不好,于是云正天便将那名字划掉。
她像自己所说的,对肚里的孩子没有欣喜期待。
她不再吐出云正天带来的药,也不再夜里对月修炼,跟云正天的感情愈发近,但对肚里的孩子一句不提。
晚晚看着微微心酸,为她肚里的云休厌也为她。
——她是知道她没有活过太久的。
可能是二三年,亦可能是一年后,她就早亡。
她开始更多的时间守着这个女子,只有白日在她歇觉得时候才去看云正天在做什么。
云正天每日都很忙,打理这么大一个家族,他的繁忙程度可想而知,就是事情吩咐了下面许多人去做,他每日也总有忙不完的事项。
云家的老夫人依旧不间断的给他送女人,从跟成碧相像的到跟她完全不同的,环肥燕瘦各色美人,可惜她一腔心思全然东流,云正天对那些女子疏离而客气——
他的表面功夫做得是极好,但一步也不让那些女子近身。
老夫人甚至在自己寿时打算将他一军,用“孝”字彻底将他压下,她甚至还准备了迷情散,晚晚旁观在侧,果然那迷情散还未下到云正天酒盏时就被掉包换个。
她心里就知云正天果然不似那般纯良。
也是,能做家主的人,心思怎会单纯。
她愈发好奇他们两人的相识。
是怎样的机缘才能让这样一个年轻家主跟疑似魔修界女子有了爱情呢?
而关于成碧是魔修的身份,她在不久后也得到了确认——从云老夫人那里。
彼时云老夫人再一次对云正天荐女未遂,而她派去的人也送来“城中无好女”的信息后,她就一下……病倒了。
应当是气病的。
她满头银丝,带着碧玺金环的手捶着自己心口,“我是做了什么孽,我是做了什么孽啊……”
“……那是什么怪物!他养的是什么怪物……魔……那是个……”
她终究说不出那个字,说出来就是毁了她的儿子,身旁跟随她几十年的老仆低声安慰她,她哭着骂:“那种东西!那东西怎能娶来做妻,他不嫌脏!”
“孽障,孽障啊!”
“都怪……她,怪那个魔物,都是惑了我的孩儿,我好好的孩儿……”
门里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半句,外面跪着的人亦是一脸苦相。
难。
他们也难啊。
老太太要给家主寻女,他们已经将近处城中都寻遍,但是求来容易送出去难啊,云家豪名在外,很多有女儿的家中都乐于与他们做一个亲家,但问题是……
这两年一个也没做成啊。
世家也不是傻子,光看着女孩子被接来,但没有一个到家主身边的,再迟钝的也能反应过来。现在外面已经许多人传家主或有隐疾了!
下人们头大若斗,近来送来的女孩儿画像老夫人已是不满,觉得她们“不美”,但祖宗在上,世上哪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子呢?
更何况他们的家主一个都不留……
云府里的人虽是不说,但亦都知道家里有一个夫人的存在,她被藏在后宅,几乎没人见过她,但所有人都知道家主对她的护爱。只是为何从不见她出来……
府中人无人敢说,但稍有心机者亦是想到,那“夫人”,想必有所端倪。
老太太在房里的哭骂没有传到外面,云正天当夜便跪在了老夫人房外面,任她打骂,他不反驳一句。
“你说,你是不是要我的命,一定要我死了你才悔吗?!”
到最后,老夫人仿佛一下老了几十岁,声音嘶哑。
云正天看着她,他伏身,叩下一个头,“母亲不容,她已退居一隅,母亲却仍相逼。母亲才是,孩儿无她便无命。”
他留下这一句,赫然是对老夫人说,她想逼走成碧才是要他的命。
他语气平静,没有对老夫人的怨怼,但愈是因此,老夫人才真切的意识到,她终于失去这个儿子了,他的平静是因漠然。
他的心已经全在那魔女身上。
老夫人骤然颓态,云正天恭谨一拜,退身而去。
那之后,老夫人仿佛认清现实,她没有再给儿子荐一个女子了。
晚晚听到云正天对成碧说,待她腹中孩儿生下,她就可以搬出这座高院,他已经准备好,他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他会让她跟在魔修界一样的自由。
他温柔的凝视着她,轻轻贴在她的肚皮,像每一个期待孩子的父亲。
成碧没有对她的肚子露出一点喜色,她依旧不喜着这个孩子。
离这个孩儿诞下的日子愈近了,晚晚却觉心中的不安没有分毫缓解,这看似已经平静下来的云府,给她的感觉愈发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