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第一行，是一个地址，地址后面附一个“初”字。
信的第二行，仍是一个地址，地址后面附的是“现”。
下面是人名，从上到下两列，左一行清一色吴姓打头，右一行全是武字打头。
不多不少，吴姓武姓各一十五。
信上写的，是一户姓吴的人家，从某地搬至某地，全家改姓了武。
晚晚看到那一列吴字，脸色已难不变……
——宿主，你真想好？按着剧情，吴家人就是死在今晚，这是你妖女名号重要的一笔，你今日不杀他们，他日便要做出更‘毒辣’的事，今日是十五人，他日可能就要三十上百……
——什么？！你这什么意思，今日不杀，往后也不杀，不行不行，那任务失败你就要死在这里啦！
——……啊，额，这样说也没错，杀他们的目的是促成你的恶名啦，但……好吧，系统判断后续剧情不会影响，但宿主你要注意，此时一旦被揭露，吴家人自己回来报仇，或者这件事被人发现影响了你的恶名，那任务就要判定失败……
系统的电子音仿佛又回响起，她想起吴家那一夜，那一夜任务是毒杀，就与现在严城传的一模一样，她要毒杀掉吴家最后十五口人。
但……没能下得了手。
她和系统都十分震惊，震惊她到这时候竟然下不去手了，她非常羞愧，但“争宠宅斗”和“下毒杀人”，两种任务执行起来根本感觉不一样，虽然一再说服自己这是任务，但还是……下不去手。
于是她同系统商量，能不能将这些送走——
反正此任务的目的就是她的恶名啊，那只要江湖上认为这些人被她杀了，这些人真死还是假亡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系统从了，但同时警告她，这件事是她“大开杀戒”的小开端，如果将来败露她的处境会非常危险，她彼时满不在意，只有躲过杀人的轻松感，她对系统道，到那时她的任务早就完成了，吴家回不回来跟她早无干系……
那时候她怎么会想到……
捏着信纸，她手上抖得不行，脸色发白的再看后面几张。
平城，也是地址，许多很散的地址，遍布剑修界各地，多是僻远少人处，这一张姓甚名谁的都有，唯一相同的，这些都是男子的名字，这些……
是那时被放走的人。
——哇，好多漂亮的小哥哥……
——什么？要我对他们……
她涨红了脸，仿佛回到那一夜接到将一众男子轻薄，最好先X后杀的任务，系统无情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告诉她现在这具身体也不算她的，她做那事的时候它可以把她的感知剥离。
——请宿主提升职业道德，只管将自己当做无情的任务机器。
狗系统还更新了网络用语词库，对她自以为幽默的劝导。
但……
做不到啊！
她真的是……做不到啊！
诚然是个颜控，可她单纯欣赏美人，可从没想过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更何况这些所谓的美人并非是自愿——
她也是那时才知，平城有最大的风月场所，并不说平城先有了最大的风月地才有的这个名号，而是这个名号先给了平城。
很难说先有需求还是先创造了需求，总之平城有了这样的名号之后，后来送进的美人便各有各的惨烈。
晚晚看着“侍奉”她的男子里还有看起来比她年纪小的少年，那在她的师姐还是初中生的年纪。莫说下手，她想想都是犯罪。
于是严城开的那个头再次起了作用，系统没有堵住这个bug，同样的事，后来发生在梵城、同城，还有更多的地方……
她以为这些无足紧要，或许到她走后许多年才可能被人翻出的事，现在，都在这几张纸上。
她看完还有什么不明——
云休厌想要让她坦白的，就是……这些。
她没想到他会查得这么快这么详细，也没有想到她想坦白之前就被他……把这些甩到了面前。
晚晚觉得非常糟糕。
非常特别以及极其的糟糕。
首先，这些事情败露，她那任务算不算失败？如果失败，狗系统现已死机，会造成什么后果？
其次……
她掀起眼皮，颤巍巍的把这些信放回原处，还小心的压了压折痕，“你、你都知道了啊……”
坦白都没给机会，这是真的糟透了！
“嗯。”云休厌应她一声。
她看着云休厌，身子不觉往后动了动，只觉下一秒他怕是又要掐上来。
“你还没有回答本尊的话。”
“什、什么？”
“这上面，”修长的指在那信面上点动两下，他说，“你口中所说自己与从前不同，是指这个？”
说是问句，他语气平稳得可以。
晚晚下意识点头，不知怎的，他愈是平稳她愈是觉得……唔，大抵是身弱之后的直觉，她只觉现在的他比以往更让她觉得危险。
云休厌笑一下，他拿起那些信，在她瞪大眼睛惊恐复杂的神色里，“晚晚猜猜，这些本尊是何时拿到？”
晚晚摇头，她喉里干涩，只觉说不出话来。
“一年，不，更早之前，”云休厌看着她，“本尊堕魔修之前已经知道这些。”
“怎么可能？！”她冲口而出。
“不然呢，晚晚以为云家的第一世家虚名而已吗？”
她只觉轰然一声，脑里有什么轰然倒塌——那么久之前？！
那么狗系统为什么没有提示？！
不对，狗系统没有提示就说明这不影响剧情，她应该松一口气？
不，还是不对，她那一口轻松还没升起，这回陡然意识到，“你、你那么早，那个时候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还……”
她结结巴巴，脸上是三观重塑的崩溃，如果他那时候就知道，为什么还答应她的追求，为什么还……还想要跟她和好？！
她一直以为他喜爱的是那个张扬无度，天真残恶的秦晚晚！
被江湖冠以妖女之名，她却保持对他独有的热烈，这，矛盾的残酷和热烈，难道不才是云休厌被‘她’吸引的原因吗？
她看着眼前人，第一次产生了崩塌感。
连系统死机的时候都不曾有！
但就在这样的崩溃里，云休厌没有再逼她。
他收起那些信，放出小金花吃了它们，而后便是坐回原处，先前在处理什么，现在便接着做什么。
只片刻后方想起一般，“往并州，不必停在同城。”
车厢外传来陈折芳的声音，他恭敬谦卑的应是。
晚晚坐在车里，听着车外的嗒嗒声，经过同城时的人声，只觉思绪在脑海里炸成了一片，她使劲抓也抓不住几缕细丝。
云休厌就仿佛真的是为了告诉她——你的这件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他用严城同城吓唬她，在她以为是为了逼她说出真相时，他率先拿出了真相。而在她以为他会因她的迟疑隐瞒发怒时，他却又轻描淡写的止。
车子经过同城果然没有大停，只在出城前，陈折芳买了吃食糕点。
这车上需要进食的只有她一个——云休厌修过辟谷，他其实早不用进食。
看着相似于云片糕的点心，她拿起咬下一口，忍不住，“云休厌……”
他正销信，闻言侧眸应一声。尾调微扬的嗯。
她口里的甜糯咽下，“你除了这些，是不是还知道别的？”
“那要看情况。”
“嗯？”
“看你的秘密还有多少。”
他侧回身，看着她在小案前缩成一团，脸上头发上都是过度思考后的凌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她果然眼里闪烁仿佛又受到惊吓。
他微眯眸，看着她发上歪了的发簪，指上微动，便一缕法力，看着她坐直身子又茫然无觉得模样，他低唇，“发簪歪了。”
“唔……哦……”她抬手摸发簪，回神，他已然回过头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是更大的迷茫……
她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现在知道的肯定比她以为的多，可再多也只能是她妖女的名号名不副实，那些传闻的事不尽然罢了，让她更难安的是……
他在用这些告诉她，她先前用来做理由的“她与从前不是一人”……不成立。
他认知的她比她以为的更多。
那么是不是说……
她在他眼中，其实一直未变……
这个念头甫一成形她就满脸惊惧，比那日被他掐着险些丧命时还要惊惧，如果，如果这是真的，那云休厌岂不是……
喜欢的是真正的她？！
*
云休厌看着展开的信。
这是一封从不落城来的信，随着第一封严城的信之后，信上几个符号，是魔修界特有的请示方式，看到上面的内容，他眉中几不可察的拧了下。
一刻钟后，千里遥遥的不落城接到回信，石兰看着回信简短的符号，凛声，“传令，将吴家行踪隐迹，无须惊动。”
“是。”
“随时察守，他们蜗居便罢，若有动身杂念者，杀。”
“是！”
马车里，云休厌将最后一道回信送去，回身，晚晚皱着小脸正将最后一块糕点吃下，见他回头惊了一下，举起那糕点似乎要问他吃不吃，而后意识到自己咬过，又不好意思的收回去。
他看着她一眼可见的情绪，眼里的深暗化成浅浅笑意。